地底的空气像凝固的蜡油,沉得能压弯脊椎。刑天斧上的倒计时依旧跳动着“72:00:00”,那串蓝字冷得像是从冰层下浮上来的尸体编号。陈清雪右眼的金绿黏液已顺着颧骨滑到下颌,滴落在警服领口,腐蚀出细小焦痕,形状竟与她肩头胎记如出一辙。
她没去擦。
视线里,幕府战旗的虚影仍在翻卷,赤底黑纹猎猎作响,镰仓家徽如同活物般蠕动。可就在那一瞬,她看见了别的——不是昭和年间的祭祀场,而是黄沙漫天的潼关城楼,一个披甲将领正俯身看图,身旁谋士们低头议事,烛火在他们眉心投下一点猩红。
“光荣!”她声音发涩,“旗子……在说假话。”
冉光荣正把三枚乾隆通宝咬在后槽牙间,左手捏着一团混了朱砂的花生米泥丸贴在眉心,哭丧棒斜插地面,棒身刻着的“破军”二字微微发烫。他没抬头,只从鼻腔哼出一声:“废话,哪面鬼旗是真的?它要演戏,咱们就掀台。”
他猛地将泥丸拍向额头,指尖掐出一道血线,随即以哭丧棒为笔,在寒玉裂隙边缘划出八卦方位。铜钱震颤,空气中传来一阵高频嗡鸣,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失败时的刺耳噪音。战旗虚影剧烈扭曲,原本清晰的日式军阵鼓点骤然变调,竟转成一段明代军中传令的号角残音。
彭涵汐迅速展开《河图残卷》最后一页,指尖顺着旗面纹路游走,忽然顿住:“这不是日军旗语……是李自成‘御前密议’的暗令体系!每一道折角代表一位谋士站位,红纹走向是议事顺序——”
“所以这旗子根本不是日本人的。”陈清雪闭了闭左眼,右眼强行聚焦,血丝爬满眼球,“它是借壳上市,用幕府战旗当马甲,放的是明末起义军的记忆病毒。”
话音未落,战旗猛然一抖,旗面浮现出完整画面:李自成端坐主位,十二名谋士分列两侧,每人眉心皆有一点朱砂印记,形如倒置的三角,与薛家族徽完全一致。其中一人抬起手,指向地图上的津门位置,嘴唇开合,无声说出两个字。
“镇魂。”
冉光荣瞳孔一缩:“祭品标记。”
与此同时,黎波突然踉跄一步,双瞳青蓝交替闪烁,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至胸前,五指张开又收紧,仿佛在抓握某种看不见的符令。他喉咙里挤出几个断续音节:“我不是……容器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彭涵汐迅速翻动残卷,目光锁定一段批注:“明末守界人曾以‘替命术’转移灾劫,需选三十六名同族血脉为代身,死后封印于地脉节点——这些人被称为‘影官’。”
“而旗子里这些谋士,”陈清雪盯着那张逐渐模糊的脸,“就是第一批影官。”
“也就是说,”冉光荣冷笑,“日本人捡了个二手系统,拿咱们当补丁打?”
他话音刚落,空中招魂幡残影骤然燃烧,火光中浮现数十道身影,皆披麻戴孝,手持长幡,步伐整齐如操练。每一面幡布上都绣着不同姓氏,却都在“薛”字旁加了一道血痕。
“那是……招魂名录。”彭涵汐声音微颤,“全是薛家旁支,从民国初年到九十年代,整整三十六人。”
“还差一个。”陈清雪看向黎波,“最后一个名额空着。”
就在这时,一直昏迷的刘淑雅手指突然抽搐,指甲抠进寒玉裂缝,抓起一片飘落的招魂幡残布,本能地送入口中。
众人一惊。
她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机械,嘴角渗出血丝,眼角瞬间裂开两道新纹,呈蜘蛛网状蔓延,末端竟凝成日文片假名“祭”字。她猛地睁眼,瞳孔泛红,口中吐出一串数字:
“三十六人……名单完整。最后一人,生于阳时,死于阴刻,魂不归体,魄镇轮转——黎波,壬午年七月廿三,亥时三刻入棺。”
全场死寂。
黎波僵立原地,喉结上下滚动,右手缓缓抚上肾区,那里有一块早已褪色的刺青,形似藤蔓缠绕的门柱。他喃喃道:“那天……我没死。我只是……被换走了。”
“你不是死者。”彭涵汐低声说,“你是容器。他们把你活着埋进地脉,用你的魂魄做锚点,维持时空裂隙。”
“所以每月十五去乱葬岗……”陈清雪终于明白,“你在祭拜的‘李参谋’,其实是你自己。”
黎波没有否认。他低头看着手掌,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具身体。
冉光荣啐出嘴里的铜钱,从乾坤袋掏出一张黄符,浸过黑狗血后贴在招魂幡残片上。符纸瞬间焦黑,冒出青烟,隐约拼出几个汉字: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。
“夜航船的台词。”他眯起眼,“这群老棺材瓤子,连广告语都懒得创新。”
彭涵汐却已打开公文包,取出内嵌的子母封魂袋,将民国罗盘置于掌心。罗盘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停在西北方,表面浮现出一组经纬坐标。她试图接入警局卫星系统,屏幕却弹出红色警告:
【目标区域不存在】
“数据抹除?”陈清雪皱眉。
“不。”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袖口擦拭镜片,再戴上时,镜面反射出一段虚影——一座低矮建筑,铁门锈迹斑斑,门牌号码模糊,但排列方式与刑天斧曾显示的2023年讣告格式完全一致。
“这不是物理坐标。”她声音发紧,“是记忆映射。”
黎波突然抬手,在空中缓缓画出一道轮廓:阶梯向下延伸,墙壁布满青苔,中央房间标注着“7·23”,门框上方刻着半句古咒:“魂归轮转”。
“这是……养老院地下室。”陈清雪认了出来,“我右眼之前看到的铁门。”
“而7月23日,”彭涵汐盯着镜片反光,“是你妹妹失踪的日子。”
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瞬。
陈清雪指尖微微发抖,但她很快压下情绪,转向刑天斧。斧面再次亮起,光幕投射而出,显示出信号源热力图——唯一红点,正位于那座建筑地下深处。
“他们用你妹妹的失踪日作为密钥。”冉光荣低声说,“把她的消失,变成开启地狱的密码。”
“不。”陈清雪摇头,“她是钥匙本身。我的眼睛能看见重叠时间,是因为我和她共用同一段命运代码。”
彭涵汐收起罗盘,将子母封魂袋重新锁好。她推了推玳瑁夹镜,镜片反光中,门牌虚影一闪而逝,数字排列竟与黎波肾区刺青的藤蔓节点完全吻合。
“二十年前的时空裂隙信号源,定位完成。”她说,“就在那里。”
冉光荣活动了下手腕,哭丧棒轻敲地面,发出闷响。他从乾坤袋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根叼在嘴里,没点。
“既然知道电影院在哪,”他笑了笑,“那就该买票进场了。”
陈清雪没动。她盯着刑天斧上的倒计时,72:00:00依旧冰冷跳动。可就在这一刻,她右眼视野再度扭曲——
养老院铁门缓缓开启,门后走廊幽深,墙上挂着一幅老照片:一群穿旧式校服的孩子站在海河边,中间有个扎红领巾的小女孩,正对着镜头微笑。
照片下方,一行毛笔字缓缓浮现:
“欢迎回家,姐姐。”
她喉头一紧,想说话,却发现声带像被什么卡住。
黎波察觉异样,转头看她,青蓝双瞳微微收缩。
彭涵汐正要开口,镜片突然炸出一道裂痕。
刑天斧的电子音第三次响起,不再是提示,也不是播报,而是一段旋律——极轻、极缓,像童年夏夜摇篮曲,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杂音。
第一个音符落下时,陈清雪右眼的金绿黏液开始逆流回瞳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