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玉上的光柱尚未散去,那扇刻着“靖国之门”的虚影仍悬于半空,像一柄倒悬的铡刀。陈清雪的手指还贴在冰面上,肩头胎记滚烫如烙铁,可她没收回。血顺着左臂滑落,在寒玉表面凝成细密的红网,竟与内部胎纹隐隐同步旋转。
彭涵汐扶了扶眼镜,镜片早已碎裂,只余一圈金属框勉强架在鼻梁上。她盯着那层不断加速的纹路,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纸页——边缘焦黑,像是从火中抢出的最后一片残卷。
“别硬撑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三枚乾隆通宝卡在寒玉裂缝中,正微微发颤。他耳后疤痕渗出的金血已干涸成线,却仍有一股微弱气流自铜钱间溢出,抵住胎纹运转。“再拖下去,她的命格会被直接抽走。”
陈清雪没答话。她能感觉到,某种东西正在苏醒——不是意识,而是更深处的东西,像沉睡千年的根脉被滴入第一滴活水。
彭涵汐咬破指尖,在残卷空白处疾书一道符。墨迹未干,便浮现出一行扭曲小字:“阴时生人,阳时生魂,双血合契,可欺天门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清雪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
“你出生在子时三刻,属极阴之命。”彭涵汐抬眼,“而黎波,是午时初刻降生,阳气最盛。你们两个的命格,恰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守界人命盘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仍在低声诵咒的黎波——他双瞳青蓝交错,嘴唇开合间吐出的日语越来越流畅,仿佛体内有另一个灵魂正缓缓接管躯壳。
“只要你们的血同时注入阵眼,系统会误判为‘真身归位’,暂时骗过识别机制。”
“暂时?”冉光荣冷笑,“你这话说得跟奶茶第二杯半价似的,听着就不靠谱。”
“不然呢?”彭涵汐反问,“你想让她一个人进去当祭品?还是等那扇门彻底打开,让外面的东西自己走回来?”
空气一滞。
远处,黎波喉咙里滚出一声非人的低吟,紧接着,寒玉表面“砰”地凸起一块,一具青铜傀儡雏形破冰而出,关节吱呀作响,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向众人。
冉光荣猛地将哭丧棒杵地,雷伤疤再度裂开,金血顺着手腕流入棒身。他左手一扬,十二颗花生米如弹珠般飞出,精准嵌入地面七处节点,形成微型奇门局。
“先稳住节奏。”他说,“否则还没开始破阵,咱们就得变成兵马俑展览品。”
陈清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鲜血仍在滴落,可她忽然发现,每一滴血砸在寒玉上,并未立刻晕开,而是短暂悬浮,像雨滴落在荷叶上。
她想起什么,猛然抬头:“刘淑雅!”
靠墙而坐的女孩浑身抽搐,嘴角溢血,眼角蜘蛛状血纹已蔓延至耳后。她背脊处的衣服不知何时裂开一道口子,露出皮肤上一朵暗红色莲花纹——花瓣舒展,根须蠕动,仿佛活物。
“她还在读取……”冉光荣眼神一凛,“而且这次,是往深处钻。”
彭涵汐迅速翻出封魂袋中的朱砂笔,正要上前,却被陈清雪拦住。
“让我来。”她说着,反手一刀划过手腕,鲜血淋漓洒向刘淑雅唇间。
血雾腾起的瞬间,刘淑雅猛然睁眼。
她的眼神清明了一瞬,随即低吼一声,整个人扑向寒玉。背脊莲花纹暴涨,根须如藤蔓扎入冰晶层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。
刹那间,整块寒玉剧烈震颤。
一道苍老字体自深处浮现,笔画刚劲如刀刻:
“以魂镇门,以血启钥。”
字迹未散,莲花纹扎入处,寒玉显出另一重隐秘纹路——倒插的稻穗,穗尖指向一个清晰日期:2023.7.14。
“甲子年七月十四……”彭涵汐喃喃,“鬼节前夜,阴气最盛之时。”
“不是巧合。”冉光荣眯眼,“他们是算准了这一天,才把所有线索引到这里。”
话音未落,刑天斧突然剧烈震颤。
陈清雪下意识握紧斧柄,只见金莲自斧身绽放,层层剥开,露出内部空间——漆黑如渊,却有二十八点星光缓缓亮起。
下一秒,二十八具微型傀儡鱼贯而出,皆披星宿甲胄,面容覆三星堆金面具,步伐整齐划一,落地无声。
“这是……”彭涵汐瞳孔微缩。
冉光荣用哭丧棒轻点其中一具肩甲,指尖传来古老铭文的触感:“北斗七星加辅弼二星,二十八宿巡天阵……上古守界人的护门军。”
“不是护门。”彭涵汐摇头,“是锁门。‘鬼门天时锁’的最后一道防线。”
她话音刚落,傀儡群齐刷刷转向门口方向,空洞眼窝齐齐锁定虚空某点。
紧接着,五谷自它们眼中缓缓流出——黍、稷、稻、麦、菽,颗粒倒悬向上,如逆流之雨,汇聚成一条细线,直指天花板。
“倒五谷,招亡魂。”冉光荣脸色变了,“有人要在现代复刻‘冥粮引路’仪式。”
“不止是引路。”陈清雪盯着那串倒悬的谷粒,“是在准备大规模招魂。一旦鬼门开启,这些谷粒就是坐标锚点,能把横死者的怨念批量召回人间。”
彭涵汐迅速摊开残卷,在空白处绘制星轨图。笔尖刚落,墨迹自动延伸,补全一句残文:“七日为引,九命归巢。”
“七天……”她喃喃,“从今天算起,第七天就是七月二十一。”
“正好是月食之夜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天地阴阳失衡,最适合搞些不人不鬼的勾当。”
陈清雪深吸一口气,看向仍在念咒的黎波。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化,每吐一字,就有一缕魂光被抽离,融入寒玉。
“要动手,就得现在。”
她解下开山刀,反手割向手腕。
彭涵汐一把抓住她:“等等!双血合契需要精确时机——必须在黎波残魂与外灵交接的瞬间注入,早一秒他撑不住,晚一秒你就成替身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,什么时候是时候?”陈清雪冷冷问。
彭涵汐闭眼,手指在残卷上快速推演。片刻后,睁开:“当他念到‘归还’最后一个音节时,阳魂会出现三息真空期。那是唯一窗口。”
三人沉默对视。
冉光荣默默掏出随身酒壶,灌了一口,随手将剩下的浇在哭丧棒上。火焰腾起,映着他嘴角一丝古怪笑意:“行吧,既然都到这儿了,总不能让鬼比人讲信用。”
彭涵汐点头,取出一枚银针,刺入自己眉心,逼出一滴精血滴在残卷上。纸面顿时浮现黎波生辰八字,与陈清雪的并列排布,两道命盘交叠处泛起微光。
“准备好了。”她说。
陈清雪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寒玉中心。每走一步,肩头胎记就灼痛一分,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皮下穿刺。
黎波的咒语越来越急,最后一个音节即将出口。
空气凝固。
就在那句日语“帰还”即将落地的刹那——
陈清雪手腕一翻,鲜血泼洒而出。
与此同时,彭涵汐猛然掐住黎波后颈,银针刺入其百会穴,强行截断咒语。黎波浑身剧震,一口黑血喷出,双瞳瞬间恢复清明。
“快!”彭涵汐嘶吼。
陈清雪右手持斧,左手抓起黎波的手腕,两道伤口狠狠相贴。
血交融的瞬间,寒玉轰然炸响。
胎纹停止旋转,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扩散的同心圆波纹,如同湖面投入巨石。那扇“靖国之门”的虚影剧烈扭曲,门缝中渗出浓稠黑雾,却被无形之力硬生生压回。
二十八具星宿傀儡齐步向前,围成环形阵列,眼窝中的倒五谷流速骤增。
刘淑雅背脊莲花纹猛然收缩,她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,唯有一丝气息尚存。
彭涵汐跌坐地上,手中残卷无风自燃,最后一句显影:“钥匙已动,门将自启。”
冉光荣拄着哭丧棒,喘着粗气,看着陈清雪与黎波交握的双手。两人脸色惨白如纸,血液仍在不断流失,却被寒玉贪婪吸收。
“骗过了?”他问。
陈清雪没有回答。
她盯着那扇正在崩解的虚影,忽然发现门缝深处,有双眼睛——猩红,竖瞳,正死死盯着她。
然后,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,指尖勾住了门边。
陈清雪猛地抽回手,踉跄后退。
那只手停在半空,五指张开,掌心赫然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——与她肩头胎记完全一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