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泥地上的绿液仍在蠕动,像活物般沿着墙根蜿蜒爬行。那两个字——“回家”——尚未完全散去,边缘微微泛起幽光,仿佛在呼吸。
陈清雪站在原地,左肩的血顺着开山刀滴落,在寒玉表面溅出细小的红点。她没动,也不敢动。刚才那一幕蓝光绘影太过真实:六岁的自己蜷缩在密室角落,布偶熊右眼的红色纽扣反射着冷光,父亲背影执笔书写……那些本该被岁月掩埋的画面,此刻却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。
冉光荣蹲在地上,三枚乾隆通宝压住绿液流动的三个节点。铜钱表面八卦纹路隐隐发烫,紫气从缝隙中蒸腾而出,打断了符阵的节奏。他咬破指尖,将血混入一把花生米中,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口诀。
“凡人之食,承天命而燃。”
他扬手一撒。
花生米落地即燃,火光呈淡金色,不炽烈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。火焰触及冰晶的瞬间,蛛网状裂痕自接触点迅速蔓延,鸟居轮廓发出刺耳的“咯吱”声,像是某种古老封印正在崩解。
彭涵汐扶了扶歪斜的眼镜,镜片早已炸裂,但她似乎毫无察觉。她盯着那团绿液,声音干涩:“这不是召唤……是诱捕。它想让你走进去,然后——”
话未说完,地面猛然一震。
寒玉层中央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纹,从中渗出丝丝白雾。雾气凝而不散,竟在空中勾勒出一幅微缩地图——昭和二十年的天津城,七处红点闪烁,标注着“生门祭桩”。
陈清雪瞳孔微缩。
她认得这个布局。不是风水阵,也不是奇门局,而是血祭图。
“他是用血写的。”她喃喃道,想起蓝光画面中父亲手持钢笔的姿势。那支笔根本不是笔,而是以自身精血为墨的仪式工具。
她反手一刀,划开掌心,将鲜血按在寒玉中央。
血液未凝,反而如墨入水般扩散开来,整块寒玉顿时亮起暗红色纹路。地图更加清晰,每一处红点都连成一线,最终汇聚于海河湾底——正是当年薛守义入鼎之地。
“七处桩位,对应北斗七星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“但位置偏移了三度。不是误差,是故意错开。”
彭涵汐忽然伸手触碰地图一角,指尖微微颤抖:“这里……关东军第七课的印章。”
众人皆是一怔。
刘淑雅一直靠在墙边,脸色苍白,眼角蜘蛛状血纹若隐若现。她看着那块脱落的寒玉碎片,喉头滚动了一下。
“让我试试。”她说。
没人阻止。
她俯身,一口咬下碎片。
牙齿与玉石相撞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刹那间,她双眼翻白,嘴角溢出血丝,眼角血纹骤然加深,如同蛛网爬满半张脸。
“1923年……关西大地震前夜。”她声音扭曲,似有两个声线叠加,“白衣阴阳师抬着玉匣……从奈良出发……目的地,津门。”
她猛地抬头,眼神空洞:“建‘门’引鬼潮,借体归位。”
就在这时,黎波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。
他双瞳交替闪现青蓝光芒,口中吐出一句完整日语,却又被汉语强行打断:
“靖国之门必须打碎,否则百鬼借体归位。”
声音低沉沙哑,却不属于他本人。
彭涵汐瞳孔一缩:“是他养父的意识……正在通过残魂反向锚定!”
冉光荣迅速抓出乾坤袋中的十二种辟邪砂,准备布阵压制。可砂粒刚撒出一半,就被寒玉散发的阴气冻结,坠地成粉。
“不行,这寒玉有灵性。”他皱眉,“普通的镇物压不住。”
陈清雪盯着刘淑雅啃过的那块寒玉碎片,忽然注意到什么。她弯腰拾起,指尖轻轻抚过断面。
冰晶内部,藏着一层极细的纹路——扭曲交织,形如胚胎初成,又似门户将启。
胎纹。
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,那纹路的形状,竟与她左肩上的胎记完全吻合。
她猛地攥紧碎片,指节发白。
“这东西……认我?”
冉光荣瞥见她神情,立刻凑近查看。当他看清胎纹的一瞬,耳后疤痕突然灼痛,金血渗出,在皮肤上形成一道微小的符文。
“守界人母体契约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爸留下的烙印,早就刻进你的命格里了。”
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碎片,语气复杂:“所以他才把你交给陈家抚养。不是为了保护你,是为了让你在普通人中长大,避开所有术士的窥探。”
“直到今天。”陈清雪冷笑,“直到他们需要我‘回家’。”
话音刚落,寒玉地图上的七处红点同时跳动,频率一致,如同心跳。
紧接着,最靠近天津之眼的那一处,红光骤然熄灭。
“第一桩……松了。”冉光荣沉声道。
刘淑雅还在颤抖,嘴里不断重复几个词:“玉出奈良……送往天津……建门引鬼潮……建门引鬼潮……”
她的意识显然已被记忆反噬,濒临崩溃。
彭涵汐咬牙,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黄纸,正要贴在她额头,却被冉光荣拦住。
“别用封魂术。”他说,“她现在是活体读取器,一旦中断,残留信息会直接烧穿她的识海。”
他转头看向陈清雪:“你还记得你爸写东西时的手势吗?”
陈清雪一愣。
“梦里那个掐诀的动作。”冉光荣盯着她,“不是法印,是密码。他在用血写字的同时,也在传递信息。”
陈清雪闭上眼。
童年残梦浮现——昏暗密室,钢笔尖滴血,父亲右手悬空轻点,三指微屈,拇指与食指成环,中指伸出如针。
她下意识模仿,手指刚摆出姿势,寒玉表面竟泛起涟漪。
地图震动,七处红点重新排列,组成一个全新的图案——一只睁开的眼睛。
“天津之眼……不是终点。”彭涵汐倒吸一口冷气,“它是钥匙孔。”
黎波突然跪倒在地,双手抱头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。他的双瞳已彻底化作青蓝色,口中开始用日语诵念一段古老的咒文。
“他在试图重启式神通道!”彭涵汐惊呼。
冉光荣猛地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嚼碎,混合唾液吐在哭丧棒顶端。他举起棒子,以雷伤为引,重重杵地。
金血顺着棒身流下,与寒玉接触的瞬间,爆发出刺目火花。
“醒过来!”他怒喝。
黎波浑身一震,眼色短暂恢复清明。他艰难抬头,嘴唇翕动:
“别信……任何关于‘回家’的幻象。那是陷阱。真正的门不在地下,而在……”
话未说完,青蓝光芒再次席卷双眼。
他整个人僵直,口中咒文加速,地面绿液疯狂涌向寒玉,试图重新构筑符阵。
陈清雪没有犹豫。
她反手一刀,割开左臂动脉,任鲜血泼洒在寒玉之上。
血雾升腾,胎纹 glowing 起来,与她肩上胎记遥相呼应。整块寒玉开始轻微震动,内部冰晶胎纹缓缓旋转,如同某种古老机械正在启动。
“它在回应我。”她喃喃道。
冉光荣盯着那旋转的纹路,忽然意识到什么:“这不是封印……是唤醒程序。他们在等一个拥有守界人血脉的人,亲手打开它。”
彭涵汐踉跄后退一步:“所以‘回家’不是温情,是归位。你是钥匙,也是祭品。”
刘淑雅突然停止呢喃,缓缓抬起头。她的眼角血纹已延伸至耳际,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气息。
她盯着陈清雪,声音平静得可怕:
“你知道为什么你从来不闭眼睡觉吗?”
陈清雪心头一颤。
“因为你爸在你六岁那年,就把你的‘睡魂’抽走了。留在外面的,只是个壳。”
空气凝固。
黎波的咒文越来越急,寒玉震动加剧,胎纹旋转速度已达极致。一道微弱的光柱自中心射出,直指天花板。
光柱中,隐约浮现出一座巨大的石门虚影——两侧立柱刻满汉字,顶部横匾写着四个大字:
靖国之门
陈清雪盯着那扇门,忽然笑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她抬起染血的手,指尖轻触寒玉表面,低声问:
“如果我不回家,你们还能拿我怎么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