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裹着铁锈味从隧道口灌出,像一柄钝刀刮过脸颊。陈清雪的刑天斧横在身前,斧刃微微震颤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与地下某种脉动产生了共鸣。她没回头,但能感知到身后三人脚步的节奏——冉光荣走得最稳,每一步都像踩在卦象点上;彭涵汐的脚步略显滞涩,公文包边缘已渗出暗红血丝;黎波则像是拖着两具尸体前行,呼吸粗重得几乎盖过远处滴水声。
他们穿过废弃医疗通道的最后一道防爆门时,刘淑雅指尖的光束突然熄灭。
眼前是一间巨大停尸房,天花板垂下数十根铜管,锈迹斑斑,末端挂着冰锥般的尸蜡。地面铺满碎镜,每一片都映着同一轮血月——可头顶根本没有天窗。
“不是反射。”陈清雪低声说,竖瞳微缩,“是折射。整间屋子……是个活体棱镜。”
话音未落,镜面开始移动。
三十具身穿旧式病号服的尸体缓缓起身,关节发出干涩的咔响。它们没有眼睛,眼窝里嵌着打磨过的铜片,正将血月之光层层折射。刹那间,千百道光束在空中交织,凝成青铜长枪虚影,枪尖齐齐对准五人心口。
冉光荣左手三枚乾隆通宝猛地一捏,掌心渗出血珠。他没用哭丧棒点地,而是将铜钱拍进自己耳后疤痕,那道雷击旧伤骤然发烫,蒸腾起一丝焦糊味。
“景门局,开!”他低喝一声,花生米从袖中洒落,在碎镜之间滚出一道歪斜轨迹。
铜钱与豆壳接触镜面的瞬间,其中一面突然映出北斗七星阵型。陈清雪瞳孔一缩——那不是投影,是真实存在的能量排列。她猛然挥斧,斧刃划破空气,直劈向天枢位对应的镜面。
“铛!”
金属交击声炸响,整座停尸房剧烈震颤。被劈中的镜子裂开一道缝,血月光芒从中溢出,竟化作无数细小符文盘旋飞舞。而就在裂缝深处,浮现出三个古篆:
判官三策。
第一策浮现时,字迹由淡转浓,仿佛有人以心头血书写:
诛无罪之魂,以全大局。
“放屁!”黎波怒吼,双瞳同时睁开,蓝青二色光芒扫过四周镜面。那些映着他不同年龄影像的碎片顿时扭曲,有的显示他少年持枪巡逻,有的则是中年醉卧警局,甚至还有白发苍苍跪在墓碑前的画面。
“这不是阵法。”彭涵汐忽然开口,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,“是审判。”
她打开腋下公文包,子母封魂袋自动展开,如一张黑绸迎风招展。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袋口符纹上,随即伸手探入,竟生生从虚空中拽出一团缠绕着哀嚎声的黑气——那是活尸残存的怨念。
封魂袋剧烈鼓动,表面浮现出一座祠堂轮廓,香炉上刻着四字:癸亥归位。
“陈家祖祠。”她抬头看向陈清雪,眼神复杂,“你母亲当年……是不是在你七岁那年失踪?”
陈清雪没回答。她只是死死盯着那行“诛无罪之魂”,手指在斧柄上摩挲,指节泛白。前世记忆尚未觉醒,可这八个字却让她胸口发闷,像是曾亲手签下过这样的判决书。
冉光荣蹲下身,捡起一片带血的镜渣。上面残留的符文正在蠕动,重组为一段残句:“母归西,魂归黎”。他冷笑一声,把镜片塞进马甲口袋,顺手掏出最后一包用《奇门》残页包着的花生米。
“你们发现没?”他嚼着豆子,声音含混,“这些镜子照出来的血月……角度不对。”
众人一怔。
“真正的血月此刻应在东南方低空,可这里的光影投射方向偏北十五度。”他指着地面一处反光点,“说明光源不在天上,而在地下。这地方……根本不是终点。”
话音刚落,所有青铜长枪虚影同时下压三寸。
彭涵汐闷哼一声,封魂袋边缘撕裂,黑气外泄。她强行闭合拉链,额头冷汗直流。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力竭——父亲留下的《河图残卷》没能破解,如今连区区怨气都镇不住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将最后三枚乾隆通宝嵌入哭丧棒节缝。他抬起手,狠狠砸向自己耳后疤痕。
“滋啦——”
电弧迸现,竟是紫色雷光顺着铜钱蔓延至棒身。整个停尸房嗡鸣起来,镜面共振,千只虚手自光中伸出,操控长枪逼近。
“我引雷伤破阵!”他嘶吼,“清雪,趁现在劈开主镜!”
陈清雪没有迟疑。她跃步前冲,刑天斧高举过顶,斧刃燃起金焰。那一瞬,她竖瞳倒映出万千幻象:妹妹沉入海河的背影、母亲抱着婴儿走入祠堂、还有某个穿太极衫的女人跪在供桌前,将一枚青铜爵放入香炉……
斧落!
主镜轰然炸裂,判官三策虚影随之溃散。然而就在最后一道枪影消散之际,某块碎镜残影中,闪过一个女子背影——藏蓝警服内搭太极刺绣高领衫,怀抱襁褓,走向祠堂深处。
陈清雪僵在原地。
冉光荣喘着粗气收回哭丧棒,却发现棒身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。他低头看去,裂隙里渗出的不是木屑,而是暗金色液体,带着淡淡的檀香味。
“灵气根脉……开始崩了?”他喃喃。
彭涵汐忽然踉跄一步,封魂袋自动弹开。里面不再是黑气,而是一幅清晰画面:陈家祠堂供奉台中央,摆着两个牌位。一个是“陈氏先妣”,另一个写着——
李婉清 之灵位。
“刘淑雅。”她转身喊道。
没人应答。
回望时,只见刘淑雅靠在墙边,左脸酒窝深陷,嘴角溢血。她手中紧握那颗裹着《奇门》纸页的花生米,已经咬碎,纸屑混着血沫从唇角滑落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”她声音微弱,“唱戏的是人皮鼓,鼓面上缝的名字……不止一个‘李’字开头的……还有‘陈’……‘彭’……‘冉’……”
她抬起颤抖的手,指向最深处一扇铁门。门缝里透出微光,隐约传来木偶关节转动的咔嗒声。
“它在等我们进去。”她说完,双眼翻白,昏死过去。
黎波双瞳仍在发光,但眼角已渗出血线。他抬起手,想扶住墙壁,却发现手掌穿透了砖石——他的身体正变得半透明,仿佛魂魄正在被抽离。
“我不是李参谋的部下……”他嗓音沙哑,“我是他儿子。当年他把我送去安养居做实验,说要用亲缘血脉唤醒龙脉……结果失败了,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出来。”
陈清雪缓缓转头,看向那扇铁门。刑天斧上的金焰渐渐熄灭,只剩余温。
“所以王振国改风水局,是为了救妹妹。”她说,“而我们现在做的事,会不会也在重复同样的错误?”
冉光荣抹去脸上血污,冷笑:“问题从来不是对错,是代价由谁来扛。”
彭涵汐收起封魂袋,旗袍下摆的镇尸银钉轻轻作响。她望着那扇门,轻声道:“我父亲笔记里写过一句话——‘罗刹海市非幻境,乃因果倒流之狱’。”
“意思是?”陈清雪问。
“意思是。”冉光荣接口,“我们以为在破局,其实早就进了别人的剧本。”
铁门无声开启,一股冷风扑面而来。门后是一条狭窄走廊,两侧挂满老式剧照。最尽头贴着一张泛黄海报:
今夜加演《目连救母》 主角由真魂出演
灯光忽明忽暗,映得海报上“母”字最后一笔像是一道未干的血痕。
陈清雪迈步向前。
她的刑天斧尖端轻微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就在她踏入门内的刹那,身后最后一面碎镜悄然拼合,映出完整画面——
一名女子身穿太极高领衫,怀抱婴儿,在祠堂点燃三炷香,随后将婴儿放入青铜棺中,轻声说:
“对不起,清雪,这是唯一能保你活下来的方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