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卷着灰烬掠过桥面,像一场未燃尽的火葬。第23号承重柱的冰晶棺早已碎裂,王振国睁眼的那一瞬仿佛还在所有人视网膜上灼烧,可此刻,那具悬浮于空腔中的躯体已化为一滩流动的黑油,顺着钢筋缝隙缓缓渗入地基深处。
陈清雪站在原地,刑天斧横于胸前,指尖仍残留着斩断银线时的震麻感。她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盯着地上那片被幽蓝火焰烧过的残页——焦边蜷曲如枯蝶,中央三个字却诡异地保持着墨色:“七日引”。
“不是复活。”冉光荣蹲下身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翻了个圈,铜面映出残页上扭曲的笔画,“是倒计时。”
他没说破的是,耳后疤痕正隐隐发烫,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针,从颅骨深处往外挑记忆。八岁那年火场里的哭喊声、雷击落地的轰鸣、还有某个穿长衫的老道士临死前塞进他手心的半张《奇门局图》……全都混在这股热流里翻腾。
彭涵汐摘下玳瑁镜片,又叠上平光镜,双重视觉交错下,纸页背面浮现出极淡的墨痕——一张老城地图轮廓,戏院飞檐翘角的位置被红圈标注,旁边一行小字:“癸亥女胎归位,目连启门”。
“天乐大戏院。”她声音压得很低,“龚老板的地盘。”
话音刚落,腰间封魂袋突然嗡鸣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壁。她不动声色地按住公文包,指节微微泛白。
刘淑雅靠在护栏边,左脸酒窝抽搐不止。莲花纹第九瓣金光微闪,像是耗尽了力气。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忽然抬头:“它在动。”
“谁?”陈清雪问。
“不是谁,是‘它’。”刘淑雅指向对岸,“地下……有人在唱戏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风声中确实夹杂着一段断续的唱腔——
“青灯照孤魂,母归西……”
可下一秒,调子陡然偏移:
“魂归黎。”
黎波猛地抱头蹲下,额角青筋暴跳。他牙关紧咬,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,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。警枪还在肩套里,但他右手已经摸上了扳机护圈,指节发白。
陈清雪立刻上前半步,挡在他与其他人之间。这不是第一次了。自从桥柱爆裂后,他的状态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,随时可能崩断。
“别碰我!”黎波低吼,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。
冉光荣没靠近,只将哭丧棒轻轻插进地面裂缝。棒身微颤,发出低频嗡鸣,如同共鸣的琴弦。他闭眼凝神,用《奇门·景门局》逆推音源方位。
片刻后,他睁开眼:“不是活人在唱。是回声陷阱,用了双层隧道的共振原理。”
“科学解释是排水系统改道形成空腔,声波反射叠加。”陈清雪补充,目光扫过桥底混凝土断面,“但能精准卡在‘黎’字上……说明对方知道他在。”
彭涵汐取出父亲遗留的河图残卷一角,铺在地上。她咬破指尖,血滴落纸上,瞬间晕开成星轨状图案。投影升起,模糊显现出一段记忆碎片——暴风雪夜,一个小女孩被戴面具的男人拖走,背景牌匾写着“安养居”。
“津门第三养老院。”她说,“二十年前就改制了,现在底下全是废弃医疗通道。”
刘淑雅喘了口气,抬手抹去眼角血丝。她盯着自己指尖的血,忽然笑了下:“你们还记得我说过,我爷爷是判官吗?”
没人接话。
她自顾自地咬破手指,将血滴在莲花纹第九瓣上。刹那间,金光暴涨,一道细如发丝的光束射出,直指对岸某栋建筑群的地下区域。
光束掠过海面时,倒影一闪——一个缺了右手拇指的身影立于水中,手持青铜短剑,衣摆飘荡如古制。
但没人看清。
因为就在同一秒,黎波突然抬起头,双瞳同时睁开,蓝青交映,死死盯住光束尽头。
“我记得了。”他嗓音干涩,“那天我不是巡逻。我是去找李参谋……他说妹妹没死,被送去‘安养居’做实验。”
“什么实验?”陈清雪追问。
“换命。”黎波苦笑,“用活人桩镇龙脉,再用血脉亲缘召回魂魄……薛家玩了一辈子风水,最后想靠这个起死回生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
冉光荣缓缓起身,拍了拍灰布长衫上的尘土。他从马甲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,豆壳上还沾着昨夜奇门局的血渍。他捻起一颗,放进嘴里嚼了两下,苦味直冲脑门。
“所以王振国不是叛徒,是棋子。”他说,“薛守义拿他妹妹当筹码,逼他改风水局,好让自家龙气独吞津门地脉。”
“而我们现在站的地方,”彭涵汐轻声道,“正是当年‘罗刹眼’的封印点。”
话音未落,哭丧棒再次震颤,比之前更剧烈。冉光荣低头看去,棒身竟自行浮现出一行小字——阴刻般的符文,形似《目连救母》戏本里的批注。
“母归西,魂归黎……错词不是失误。”他冷笑,“是召唤咒。”
刘淑雅忽然踉跄一步,扶住栏杆才没摔倒。她嘴角渗血,脸上酒窝剧烈抽搐:“我看到了……唱戏的人皮鼓……鼓面缝着名字……‘李’字开头……”
“李参谋?”陈清雪眼神一凛。
“不。”刘淑雅摇头,声音发颤,“是‘李婉清’……那是我奶奶的名字。”
全场寂静。
彭涵汐猛地想起什么,从旗袍袖中取出一枚老旧怀表——勘探队解散时唯一留存的信物。她翻开表盖,内侧刻着一行小字:“赠爱妻婉清,癸亥年春。”
她的手抖了。
原来线索一直藏在这里。
不是巧合,是轮回。
每一个被埋进历史的人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来。
冉光荣默默收起哭丧棒,转身走向桥头。他步伐不快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。路过刘淑雅时,他停下,把最后一颗裹着《奇门》残页的花生米塞进她手里。
“含住,别咽。”他说,“下次读记忆,我陪你一起扛。”
陈清雪紧随其后,刑天斧背回肩上。她没说话,但脚步坚定。黎波最后一个动身,走得缓慢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可他终究还是跟上了。
彭涵汐走在最后,回头望了一眼那根破碎的承重柱。风卷起她的星象纱衣,露出旗袍内衬的一行暗绣文字——“父笔未尽,女续其志”。
她合上公文包,低声念了一句:“爸,我找到你藏的那半页日记了。”
远处,海平面之下,钟声再度响起。
一下。
两下。
三下。
整座跨海大桥随之轻颤,频率与桥心残存的心跳完全一致。
而在对岸津门第三养老院的地底深处,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开启,门后传来木偶关节转动的咔嗒声,以及一声苍老的喝白:
“今晚加演——《目连救母》,主角由真魂出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