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掘机驾驶室里那枚民国龙洋银币的印记缓缓转动,仿佛某种古老齿轮终于咬合。基坑底部,墨绿液体勾勒出的地下宫殿图尚未消散,青铜棺椁上方悬浮的襁褓在幽光中微微颤动,像一颗悬停的心脏。
陈清雪指尖还残留着“判官执笔”四字渗入皮肤的灼痛感,但她已无暇顾及。龙柱裂缝深处,一股压迫性的气机正缓缓苏醒,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翻了个身。
“它要醒了。”彭涵汐低声说,罗盘指针剧烈震颤,几乎要脱离轴心。她将河图残卷摊开于掌心,纸面裂纹比先前更深,边缘焦黑如被火燎过。
冉光荣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耳后疤痕突突跳动。他从乾坤袋掏出最后几粒花生米,混着金血塞进嘴里狠狠嚼碎。“老祖宗留台词不留斧子,这波属实是ppt传功。”他冷笑,“但老子今天偏要现场直播劈一回。”
话音未落,龙柱猛然一震。
一道血色光流自裂缝喷涌而出,落地即化作三十二具披甲军魂,手持断裂青铜矛,矛尖直指三人咽喉。与上一次不同——这一次,他们胸口的翡翠鸳鸯佩完整如初,眼神清明,杀意纯粹。
“不是幻象。”陈清雪瞳孔微缩,刑天斧横于胸前,“是真灵显化。”
第一具军魂张口,声音却非人语,而是战鼓轰鸣般的低频震荡:“代代相承,血偿不过三更鼓。”
鼓声未歇,第二具军魂自爆。没有爆炸声,只有灵魂层面的一记重锤,砸得彭涵汐膝盖一软,残卷差点脱手。第三具、第四具接连炸裂,每一声都像是命运的倒计时敲在神识之上。
“撑住!”冉光荣怒吼,哭丧棒猛插地面,十二枚乾隆通宝飞旋而出,在三人周身布成微型星斗阵。金血顺着铜钱边缘滴落,与辟邪砂混合,凝成一道淡金色光幕。
可光幕仅维持三息便出现裂痕。
“不行,这是因果级反噬!”彭涵汐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残卷上,“他们不是亡魂,是契约的执行者!”
陈清雪闭眼,竖瞳在黑暗中泛起金光。她不再看眼前的军魂,而是向内追溯——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,判官笔虚影在识海中浮现,笔锋轻点,三式古法悄然成型。
点睛。
她右手凌空一划,刑天斧刃嗡鸣震颤,一道金芒射出,击溃迎面扑来的第五具自爆军魂。那不是物理攻击,而是直接抹除其存在依据。
断脉。
第二式落下,地面龙纹突然扭曲,原本连贯的血脉线路出现断点。军魂攻势为之一滞。
“就是现在!”冉光荣双目赤红,将哭丧棒拔起,以自身金血为引,强行复现上一章残留的程咬金虚影气机。斩龙阵再度浮现,投影中金甲巨影手持巨斧,耳后雷痕与他如出一辙。
“三斧定乾坤——第一斧,开光!”
金影挥斧,天地共振。
陈清雪趁势使出最后一式——
封喉。
刑天斧高举,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判官笔的延伸。斧刃划破空气,留下三道交错轨迹,宛如书法收笔时的最后一顿挫。
轰!
龙柱裂缝骤然扩大,禁制崩解之声如古钟碎裂。那一瞬,斧光映照之下,陈清雪分明看见半幅《蛰龙睡功图》浮现在青铜表面,线条流转,竟与她胎记走向完全吻合。
“成了?”彭涵汐喘息问道。
答案来得比想象更快。
龙柱崩塌处,猩红液流喷涌而出,落地即燃,火焰却是冰冷的蓝白色。液流迅速汇聚成河,河面浮现出无数挣扎面孔——全是历代薛家军魂,怨念凝而不散。
“血河倒灌!”冉光荣一把拽住彭涵汐后撤,“这不是普通的怨气,是被炼过的‘誓愿之血’!”
刘淑雅不知何时已跪在鼎心边缘,左手死死抠住地砖缝隙,右手指尖正缓缓插入自己口中。她咬破舌尖,猛地扯下一小块青铜碎片,塞进嘴里咀嚼起来。
“别……别看……”她喃喃重复,双眼瞬间翻白,脊背刺青剧烈起伏,仿佛有活物欲破皮而出。
“她在读取鼎的记忆!”彭涵汐惊觉,“快拦住她!这种层次的信息会直接烧毁她的神识!”
没人能动。
刘淑雅仰头嘶吼,背部刺青轰然炸裂,三条乌黑锁链破肉而出,带着淋漓鲜血腾空而起。锁链末端刻满古篆,赫然是失传已久的“镇龙索”铭文。
“给我——回来!”她怒吼,锁链如蟒蛇般绞向血河主流。
火星四溅。
锁链与血河接触之处,竟浮现出微型“彭”字烙印,一闪即逝。
两股力量僵持不下,血河被硬生生拽回三分之二,剩余洪流则绕道奔涌,直扑彭涵汐所在方位。
“来不及了……”她脸色惨白,河图残卷边缘已开始碳化,“空间锚点即将失效。”
就在此时,她忽然松开了握着残卷的右手。
反手抽出旗袍内衬缝着的镇尸银钉,狠狠刺入纸面四角。
“你疯了?!”冉光荣瞪眼。
彭涵汐没回答,只是将左手按在残卷中心,任由幽蓝火焰顺着血管爬升。她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符线,像是有人用刀在她体内刻下了整篇《河洛心经》。
“我不是在读它。”她声音平静,“我是把它——穿在身上。”
火焰暴涨,残卷化作一片燃烧的帷幕,将血河压缩至十步之内。河面波动加剧,终于,一道佝偻身影缓缓浮现。
灰袈裟,缺右耳,手中无佛珠,却有乌鸦群围绕旋转,替他拨动不存在的念珠。
无名老僧。
他面容模糊,唯独右耳缺失处不断滴落铜汁,落入血河后凝成北斗七星状结晶,沉入河底。
“施主……”老僧开口,声音沙哑如磨刀,“背了九世的香火债……这一世该还了。”
彭涵汐咬牙,继续催动火焰:“你是薛守义?还是别的什么?”
老僧不答,只抬手指向陈清雪。
那一瞬,陈清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,不是来自肉体,而是血脉深处的共鸣。她低头,衣衫下的文字再次浮现:
“真龙归位,七日换命”。
而远处,挖掘机驾驶室里的龙洋银币,又缓缓转动了一圈。
刘淑雅的锁链仍在与血河角力,每一寸拉扯都让她嘴角溢出黑血。她的眼角蜘蛛状血纹蔓延至太阳穴,皮肤下似有蜈蚣游走。
“再……再撑一下……”她颤抖着伸手,想去够掉落的另一块青铜碎片。
指尖距离碎片尚有半寸。
彭涵汐的火焰开始动摇,老僧虚影逐渐清晰,那只缺失的耳朵轮廓竟与黎波枪柄编号的刻痕惊人相似。
陈清雪举起刑天斧,准备再次结印。
冉光荣将最后一把花生米含进嘴里,金血混着碎粒在唇齿间炸开。
血河中央,老僧缓缓抬起左手,掌心朝上,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。
挖掘机驾驶室里,操纵杆底部的龙洋银币停止转动。
一枚铜钱从冉光荣袖中滑落,砸在青砖上,滚了两圈,停在那滩尚未干涸的墨绿液体边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