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锁链绷直的刹那,空气里浮起一股焦铜混着腐血的气息。黎波的喉结在皮肤下缓缓滑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食道往上爬。陈清雪的斧尖还抵在他咽喉,一滴血悬而未落,映出墙上那幅由血光投射出的山川图——乾位三爻微微震颤,仿佛地下有龙翻身。
冉光荣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死死钉入耳后疤痕,金血顺着太阳穴流进衣领,浸湿了灰布长衫的领口。他没抬头,只用舌尖舔了舔崩裂的虎牙,低声骂了句:“这局不是奇门,是活人献祭。”
话音未落,量子鼎外壁突然渗出银灰色液体,如水银般顺地蔓延,所过之处石砖发黑起泡。那液态青铜眨眼就漫过黎波脚踝,迅速向上攀爬,吞没小腿、腰腹,眼看要封住胸口。
“再不破译,他就成棺材瓤子了。”刘淑雅一把扯开警服领口,从肋骨处抽出一缕漆黑胎发,指尖微颤,“得有人拖住它。”
彭涵汐跪坐在残卷前,玳瑁镜片早被甩到角落。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河图碎片上,纸面顿时浮现出断裂的星轨纹路。她双手颤抖着拼接,指节因用力泛白,嘴里念的是民国老派术士才懂的《归藏启符咒》,字字带腥气。
“鼎纹……不对劲。”她忽然低语,“这不是李自成的密道图,是通关文牒的封印坐标!七窍石龛……藏在推背残章里!”
地面震动了一下。
五道阴风自裂缝中冲出,卷起纸钱灰烬,在空中划出倒五岳镇魂符的轮廓。刘淑雅单膝跪地,胎发缠绕指尖,血混着灰画完最后一笔时,嘴角溢出一丝黑线。左脸酒窝突突跳动,尸毒穴位开始反噬。
液态青铜被逼退三寸,却在半空凝成一张人脸,五官模糊,嘴唇开合,吐出两个字:“还债。”
陈清雪瞳孔一缩。
她没动,但右手已悄然摸向枪套。弹壳在掌心转了一圈,咔哒轻响,子弹上膛。她记得刚才那一瞬的预感——有人要杀她,从背后。
冉光荣也察觉了。
他猛地将最后几撮辟邪砂撒向头顶,乾坤袋瞬间瘪下去大半。砂粒落地即燃,升起一圈淡青色火环,正好挡住一道疾射而来的寒光。
“叮——”
金属撞击声刺耳。
一柄青铜短剑斜插进岩壁,离陈清雪后颈不到两寸。剑身细窄,刻着雷峰塔檐角浮雕,剑柄末端嵌着一枚褪色红绳结,上面用小楷刻着两个字:涵汐。
彭涵汐猛然回头。
她的视线撞上短剑,整个人僵住。那名字像是一把钥匙,咔嚓一声捅进了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。她眼前闪过画面——暴雨夜,一座塌了半边的佛龛,一个穿明代袈裟的男人蹲在地上,把她幼年的照片塞进青铜匣,嘴里喃喃:“此剑护命,亦索命。”
她没看清那人的脸。
但她记得,自己醒来时,枕边多了这把剑。
“谁?”陈清雪冷声问,刑天斧横移护胸,斧刃滴血,在地面划出一道弧线。
没人回答。
只有那柄短剑微微震颤,剑身映出彭涵汐的倒影。可在那一闪而过的影像里,她的眼睛变了——瞳仁竖立,唇角扬起,分明是另一个灵魂在借她皮囊微笑。
“别看!”冉光荣暴喝,一把扑过去打翻投影仪,血光地图瞬间熄灭。
地宫陷入昏暗。
唯有量子鼎还在散发幽蓝微光,照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。黎波的身体已被青铜裹到胸口,双瞳青蓝交错,呼吸全无,可胸腔却诡异地起伏着,像是体内藏着另一颗心跳。
彭涵汐喘着气,手指死死抠住河图残卷边缘。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把剑,低头继续拼接铭文。血不断从舌尖滴落,糊住了关键符号。她干脆撕下旗袍边角,蘸血代墨,一笔一划描摹鼎纹与残卷的重叠部分。
“找到了!”她突然抬手,指向鼎腹一处不起眼的凹陷,“这不是装饰纹,是推背图残章的拓印!李自成当年把《地府通关文牒》藏进了七窍石龛,每窍对应一位守界人血脉印记——其中一窍,就在津门养老院后山墓区!”
陈清雪眯眼:“癸未封穴?”
“对。”彭涵汐点头,声音发虚,“而且……这拓印里藏着半枚指纹,和我小时候照片背后的笔迹完全吻合。是我父亲留的。”
空气凝固了一秒。
冉光荣咧嘴笑了下,满嘴血沫:“好家伙,二十年前你爹就知道我们会来这儿?还提前给你留了入场券?”
“不是入场券。”彭涵汐摇头,“是退场指令。残卷最后一行写着:‘若见涵汐执剑,则焚之,勿启文牒’。”
刘淑雅听得浑身发冷:“所以他不想让你找到它?”
“或者……”彭涵汐盯着那把插在墙上的短剑,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他知道我会背叛。”
话音刚落,短剑再度震颤。
这一次,整座地宫都跟着晃了一下。
岩壁裂开细微缝隙,灰尘簌簌落下。那柄剑竟自行拔出半寸,剑尖调转,直指陈清雪咽喉。
冉光荣反应极快,抄起地上一颗裹满金血的花生米,屈指一弹。
“啪!”
花生米撞上剑脊,发出脆响。短剑偏斜数寸,擦着陈清雪肩头飞过,钉入身后石柱,剑身嗡鸣不止。
陈清雪没松劲,反而更紧地握住了斧柄。
她知道,刚才那一击不是试探,是杀招。对方认准她是现任守界人,非除不可。
“老和尚终于动手了。”冉光荣抹了把脸上的血,冷笑,“等这一刻等了几辈子了吧?”
彭涵汐却没看他,而是盯着自己手掌。刚才那一瞬,她感觉有股力量从指尖窜上来,像是有人在她血管里写字。她缓缓摊开掌心,赫然发现皮肤下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墨迹,写着三个字:
蛰龙眠。
她猛地攥紧拳头。
与此同时,刘淑雅察觉到异样。她低头看向地面,那张倒五岳镇魂符正在缓慢燃烧,灰烬随风飘起,竟自动聚成两个字——癸未。
和地图上的封穴点同源。
她心头一震,猛然想起什么。第七具诈尸掐她脖子那天,祖父的判官笔虚影浮现时,也曾显出这两个字。当时她以为是错觉。
现在她明白了。
这不是巧合,是召唤。
“我能撑住。”她咬牙站起,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钱,塞进嘴里嚼碎,混着血咽下,“只要你们别让我闭眼。”
彭涵汐抬头看她,眼神复杂:“你不怕吗?”
“怕?”刘淑雅咧嘴一笑,眼角蜘蛛状血纹骤然加深,“我连死都试过七次了,还怕活着犯错?”
冉光荣哈哈一笑,拍了下她肩膀:“有种!比某些装深沉的强多了。”
他说的是陈清雪。
后者没理他,目光始终锁定那柄短剑。她慢慢抬起手,用枪托轻轻敲了下地面,《六韬》残句在金属共鸣中泛起微光。尘浪腾起,遮住视线的一瞬,她看见岩壁阴影里,有个缺了右手拇指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但她没追。
因为她知道,真正的杀机不在背后。
而在眼前。
在那本尚未拼完的河图残卷里,在那幅通往地府的通关路径上,更在彭涵汐逐渐失焦的瞳孔深处——那里,正浮现出不属于今生的记忆。
“你爸为什么留下退场令?”冉光荣蹲到彭涵汐身边,声音压低,“他是不是知道,一旦文牒现世,第一个死的就是你?”
彭涵汐没答。
她只是颤抖着手,将最后一块残片按进鼎纹缺口。
轰——
整座量子鼎剧烈震动,表面浮雕骤然亮起,显现出一条蜿蜒密道,尽头是一座石龛,内藏一卷泛黄帛书,封皮上四个篆字清晰可见:
地府通关文牒。
可就在图像成型的瞬间,彭涵汐忽然惨叫一声,抱住头跪倒在地。她的眼角渗出血丝,嘴里无意识地吐出一句话:
“姐姐……你签的婚书,其实早就生效了。”
声音,竟是黎波的。
陈清雪瞳孔骤缩。
她猛地转身,斧刃横扫,斩向彭涵汐面前虚空。
一道无形屏障应声碎裂,空气中落下一片焦黑的符纸残片,上面用朱砂写着:“摄魂·替身契”。
原来,老僧从未亲至。
他只是借刀杀人。
用彭涵汐的记忆,用黎波的遗言,用那一柄刻着她乳名的短剑,让她们自相残杀。
冉光荣喘着粗气,捡起那片符纸,冷笑:“千算万算,还是算漏了一点。”
“哪一点?”刘淑雅问。
“他忘了。”冉光荣把符纸塞进嘴里嚼碎,咽下去,“我们这群人,早就不是什么干净命格了。怨气养身,煞气护身,想靠一道摄魂咒就让我们疯?”
他指着彭涵汐:“她不会背叛。”
也指着陈清雪:“她不会死。”
最后指向自己,咧嘴一笑:“因为我他妈最擅长——”
话未说完。
彭涵汐突然抬头,双眼翻白,口中吐出一串古老梵音。
她右手凭空画符,左手竟抽出一根墨斗线,线头沾血,直射短剑剑柄。
剑身剧震,轰然炸裂成灰。
同一时刻,地宫顶部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某种巨兽睁开了眼。
陈清雪抬头,只见穹顶裂缝中,缓缓浮现出一幅残破画卷——山河倒悬,日月逆行,中央一人背对众生,手持哭丧棒,棒尖滴血,写下两个大字:
推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