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门环在风中轻晃,没有发出声音,却让空气震颤如鼓面。二十四扇门后的黎波虚影仍在挣扎,魂丝断裂处飘出淡青色雾气,像未燃尽的纸钱灰。陈清雪右臂上的龙鳞纹突然抽搐了一下,皮肤表面浮起细密凸起,如同有活物正从皮下爬行。
她没动,只是将刑天斧横在胸前,斧刃朝外。
彭涵汐蹲在地上,手指划过公文包边缘,子母封魂袋微微张开,吸进一缕游离的阴风。她双层镜片后的眼瞳泛着不自然的灰白——锁阳蛊的效力正在攀升,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呈现出经脉般的流动纹路。
“不是幻术。”她低声道,“是烙印成契。”
冉光荣靠在一块倒塌的石碑旁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捏得发烫。他刚用耳后疤痕渗出的金血封住了自己手臂上的纹路,此刻额角青筋暴起,像是体内有根弦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。那滴金血落在鳞纹上时,曾短暂凝成一个篆体“薛”字,转瞬即逝。
“刘淑雅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,“你能啃记忆,但不能啃自己。现在,我给你一片别人的皮。”
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暗红色的碎皮,边缘焦黑,带着烧灼味。那是上一章被哭丧棒炸裂的门锁残渣,沾了三人鲜血,如今已凝成一片类似蛇蜕的硬壳。
刘淑雅半跪在地,左脸酒窝深处渗出血丝。她接过那片皮,毫不犹豫塞进嘴里。
牙齿咬合的瞬间,她眼角猛地绽开蜘蛛状血纹,一根根蔓延至太阳穴。她浑身剧震,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,仿佛正与某种无形之物争夺呼吸权。
画面涌入——
*一间红烛高照的冥屋,四壁贴满黄符,中央摆着一口漆黑棺材,形如婚床。
*黎波身穿寿衣,头戴金冠,手中握着一卷猩红婚书,字迹以血写就:“癸未清明,津门河畔,魂娶无名氏。”
*另一端,纸扎新娘缓缓抬手,指尖勾住婚书一角。她的脸在火光中融化又重组,最终显出一张与彭涵汐七分相似的女人面容——正是其母早年失踪前的最后一张照片模样。
两人交拜之际,地下升起一道青铜锁链,缠住新娘脚踝,将其拖入地底。而黎波并未阻止,反而跪下叩首,额头触地时,一滴血落入砖缝,瞬间长出半片龙鳞。
刘淑雅猛地吐出口中残渣,整个人向后跌坐,嘴角溢血。
“他们……换了命。”她喘息着说,“黎波把‘生人命格’给了那个女人,换回了‘容器资格’。”
彭涵汐的手指骤然收紧,指甲掐进掌心。她终于明白为何绣鞋会出现在每一扇门后——那是母亲当年为未过门儿媳亲手缝制的嫁妆,一共二十四双,寓意“二十四节气圆满”。可她从未告诉任何人,这些鞋底都嵌了微型河图符,是用来镇压“逆胎孕煞”的秘法。
而现在,每一只鞋都成了冥婚仪式的锚点。
她摘下眼镜,不再掩饰眼中翻涌的血光。锁阳蛊催动灵视,二十四扇门后的女尸轮廓逐一清晰起来。她们全都穿着同款绣鞋,针脚细密,走的是“九回肠”技法——这是彭家独有的刺绣绝学,传女不传男,且必须用亲人头发捻线。
其中一双鞋内,露出半截褪色红绸。
她伸手去取,指尖刚触到布料,一股寒意直冲脑门。耳边响起女人哼唱的摇篮曲,调子温柔,歌词却是《葬经》片段:“癸山丁向,子午双全,骨埋津口,魂归罗刹船……”
她强行稳住心神,将红绸抽出。
上面写着七个墨字:癸未清明,合卺于津。
正是六十四年前,母亲失踪那天。
陈清雪盯着自己的右臂,龙鳞纹已悄然攀至肩胛,皮肤下隐隐有金属光泽流动。她知道不能再等。她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刑天斧上,斧身刻着的《六韬》残句“主不可因怒兴师”忽然扭曲变形,化作四个新字:“非礼勿视”。
她挥斧斩空。
一道赤芒划过,二十四扇门的视觉连接瞬间错位。那些女尸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,唯有脚下绣鞋依旧清晰,像钉在现实与冥界的界碑。
可就在这短暂扭曲中,地面忽然裂开。
一本泛黄古籍自土中升起——是彭涵汐随身携带的《河图残卷》。它竟自行碎裂,纸页飞旋,在空中拼成一座倒置的婚礼阵图:棺为床,骨为烛,魂为宾,三人所在位置赫然是“观礼席”,被红线牢牢钉住双脚。
风停了。
烛火却无风自动,映出阵眼中央一具仰卧的无名女尸。她脖颈挂着一枚翡翠鸳鸯佩,玉质温润,雕工精细,与陈清雪贴身佩戴的那一枚,分明是一对。
陈清雪呼吸一滞。
她记得这佩。六岁那年,妹妹被水猴子拖走前,母亲亲手将这对玉佩系在她们颈间,说:“姐妹同心,生死不离。”后来她只找回了自己的那一块,另一块沉入海河,再无踪迹。
而现在,它竟出现在这具女尸身上?
彭涵汐死死盯着残卷组成的法阵,忽然发现某些碎片上的笔迹并非出自父亲,而是母亲的手书。其中一句写着:“以女替嫁,可解百年劫;若违誓约,满门皆鳞。”
她终于懂了。
这不是普通的冥婚。
这是彭家与“夜航船”签订的血契——每逢甲子年农历七月十四,必须献上一名彭氏血脉女子,与横死男子结为阴亲,否则整个家族将化作龙鳞傀儡,永世不得超生。
而这一次,她们的母亲没能逃掉。
所以她才失踪。
所以她才会出现在纸扎新娘的脸上。
所以二十四双绣鞋,才会成为这场仪式的基石。
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,雷峰塔方向传来一声金属刮擦声。
老僧的身影缓缓浮现于阵眼上方,缺了拇指的右手垂落,掌心伸出一根青铜尾钩,形如蝎尾,尖端泛着幽蓝冷光。他一步步走向女尸,尾钩缓缓抬起,直指其眉心。
“以魂镇门,七魄归位。”他低声诵道,“第一祭——替嫁之女。”
陈清雪想冲上去,却发现双脚已被红线缠紧,越挣扎,线越收。她怒吼一声,再次喷血于斧刃,想要强行破阵。
冉光荣则猛地掏出最后一颗裹着哭丧棒精魄的花生米,准备掷出。
可就在这一刻,女尸脖颈间的翡翠鸳鸯佩突然震动起来。
细微的人声从中传出,带着水底浸泡多年的湿涩感:
“姐……我替你嫁了。”
话音落下,佩玉裂开一道细缝,渗出一滴碧绿液体,落在女尸唇上。刹那间,女尸眼皮微动,似要睁眼。
而与此同时,冉光荣耳后疤痕再度剧痛,记忆洪流再次冲击意识——八岁那夜,火场之外,除了那双冷漠的眼睛,他还听见了一句低语:
“龙鳞纹成,血婚既定,津门守界人,终将自焚于祖债。”
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臂,发现那里的龙鳞纹不知何时已变成暗金色,纹路深处,隐约浮现出一行小字:
“执棒者,亦为新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