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泥地上的血线还在缓缓延伸,像一条活物般朝着东南方蠕动。那块龙形玉佩被彭涵汐裹在封魂袋最内层,可布帛刚合拢,玉佩便震了一下,墨绿色的光从缝隙里渗出,如同呼吸。
“它不想被关着。”刘淑雅低声说,手背上的血字“癸未·子时”微微发烫,像是在回应什么。
陈清雪没说话,只是将开山刀重新别回腰侧,《六韬》残句贴着枪套边缘滑过一圈。她能感觉到胎记在跳——不是疼,也不是热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牵引,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,正从雷峰塔方向一寸寸拉紧。
冉光荣蹲在地上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飞。他忽然停住,把铜钱按进地面裂痕,眯眼盯着它们排列的角度。“巽位偏东三分,不对劲。”他嘀咕,“这不是引路,是催命符。”
话音未落,封魂袋猛地一颤。
彭涵汐立刻抬手压住,可那股力量太强,布袋自行弹开一角,玉佩浮起半尺,龙首朝下,直指脚底井盖。
“糟了!”冉光荣一把去抓,指尖刚触到玉佩边缘,一股阴风自地底冲出,吹得他灰布长衫猎猎作响。井盖上的锈迹开始剥落,露出底下刻满符文的青铜盘面——那是古代阴驿的标记,专供亡魂借道通行。
脚步声响起。
不是幻觉,也不是电流拟声。是实打实的、整齐划一的踏步声,夹杂着铁甲摩擦与马蹄沉鸣,由远及近,仿佛整条地下管网都在共振。
“阴兵借道。”陈清雪低声道,右手已搭上刑天斧柄。
彭涵汐迅速展开河图残卷,纸面星轨微亮,在四人头顶撑起一层淡金色光幕。刘淑雅靠墙站稳,眼角蛛纹悄然浮现,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向空中,纸钱虚影如蝶纷飞,绕着玉佩盘旋一周,竟被瞬间吸尽。
玉佩光芒暴涨。
“轰——”
井盖炸成碎片,墨绿玉光冲天而起,化作一道光柱贯入地底。众人脚下猛然一陷,整个人被拖入一片漆黑。
天地骤变。
荒原无边,夜雾弥漫,枯草如针扎脚踝。远处列阵千军,皆披重甲,手持戈戟,铠甲上铭文泛着幽蓝冷光。每一副面孔,都是黎波。
年轻的、中年的、老迈的、孩童的……无数个黎波站在同一片战场上,眼神空洞,却齐刷刷转向他们。
中央一骑黑马而出,马上阴将身披玄铁战袍,肩头缠着半串佛珠,手中长剑横于膝前——剑穗残缺,缺口形状,竟与陈清雪锁骨下的梅花胎记严丝合缝。
“那是……陈家镇族剑?”彭涵汐声音发紧。
冉光荣冷笑:“不止是剑。你看他们脖子。”
他抓起一把花生米,裹上乾坤袋里的辟邪砂,扬手撒出。米粒落地即燃,火光映照下,每名阴兵脖颈都缠着半串佛珠,断口参差,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。
“有人把他们的魂,钉进了佛珠。”他说,“还让这些佛珠,成了兵器的一部分。”
陈清雪盯着那匹黑马,喉结动了动。她忽然抽出刑天斧,反手劈地,斧刃划出一个“止”字,金光乍现,四周阴气凝滞了一瞬。
“他们在等命令。”她说,“不是攻击,是等待。”
刘淑雅却已向前一步。
她死死盯着阴将肩头那半串佛珠,左脸酒窝渗出一丝黑液,顺着下颌滴落。她舔了舔唇,突然张口,朝着战袍一角狠狠咬下!
“不要!”彭涵汐惊呼。
可已经晚了。
战袍入口即化为灰烬,刘淑雅浑身剧震,双眼翻白,蛛纹瞬间蔓延至耳根。她的意识被拽入记忆漩涡——
无数个黎波跪伏在地,面前是一座青铜巨鼎,鼎中坐着一个缺了右手拇指的老僧,口中含着青铜爵,袈裟内缝着一张图——《蛰龙睡功图》。
老僧闭目诵经,声音低沉如地脉震动:“童子归位,魂锁九井……林守一,守此百年。”
所有黎波齐声应和,额头触地,口中念的却是《蛰龙睡功图》首句:“蛰龙吟,地脉醒,血承命格,代代相殉。”
画面一转,一名婴儿被放入鼎中,襁褓一角绣着半个“林”字。老僧伸手取出一颗佛珠,剖开珠心,将布料塞入空腔,再封珠合鼎。
下一瞬,婴儿啼哭响起,节奏与“癸未·子时”血字跳动完全一致。
“够了!”陈清雪暴喝,一斧砸地,金光炸裂,切断记忆侵入。
刘淑雅踉跄后退,嘴角溢血,手中攥着一颗漆黑佛珠。她颤抖着掰开珠体——内部果然空心,藏着一小片褪色布料,角上绣着“林”字偏旁。
彭涵汐接过佛珠,指尖轻抚珠孔内壁,忽然瞳孔一缩:“这里有东西。”
她将佛珠对准月光(尽管这幻境本不该有月亮),珠心竟浮现出一幅微型星图。她迅速从公文包取出父亲笔记残页,比对角度。
“偏差七度。”她喃喃,“罗刹海市残图……是错的。”
“不是错。”冉光荣盯着那颗佛珠,“是故意藏了真图。老僧怕人找到真正的‘门’。”
陈清雪看着那匹黑马上的阴将,忽然道:“他知道我们会来。”
“不然不会留这块布。”冉光荣咧嘴一笑,耳后疤痕隐隐发紫,“林守一不是敌人,他是守门人。但他也清楚,总有一天,钥匙会自己走上门。”
彭涵汐低头看着布料,声音微颤:“这个‘林’字……不是姓氏。”
“是什么?”
“是‘陈’的旧体写法。”她抬头,“百年前,陈家曾改姓‘林’避祸。而那个主持改姓的族长,名字就叫——林守一。”
空气凝固。
陈清雪怔在原地,胎记突突直跳,青鳞般的光泽在皮肤下游走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让她靠近枯井,为什么每次接近都会听见诵经声。
她在守的东西,从来不是塔。
是人。
是命。
是这一世轮回的起点。
玉佩仍在发光,悬于阴将头顶,龙首低垂,朱砂眼似睁非睁。
刘淑雅忽然抬头,蛛纹暴涨,眼中浮现出诡异的双重影像:一边是阴将持剑,一边是老僧盘坐,两者面容缓缓重合。
“它要我们选。”她嘶声道。
“选什么?”陈清雪问。
“是砍断这根线。”刘淑雅指向那串佛珠,“还是让它继续牵着所有人,走向下一个癸未年。”
冉光荣冷笑一声,捏碎最后一把花生米,灰烬洒向空中。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同时跃起,嵌入地面四象方位,低吼一声《奇门遁甲》逆行章句,黑气自耳后疤痕喷涌而出,缠上玉佩。
玉佩剧烈震颤,光芒忽明忽暗。
阴将缓缓抬剑,剑尖直指陈清雪眉心。
与此同时,刘淑雅手中的佛珠突然裂开,珠内星图旋转一周,定格在某个坐标点——正是津门老宅后院那口枯井的位置。
彭涵汐猛地抬头:“井下不是空的。”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一步步向前。
她不再看阴将,而是望向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——黎波的五官,却有着不属于他的沧桑。
“你说我该回家。”她声音平静,“可我家在哪?”
阴将未答。
但玉佩忽然转向,龙首朝下,再次指向井盖方向。
地底传来婴儿啼哭,节奏精准,与血字跳动同步。
刘淑雅抬起手,血字“癸未·子时”开始发黑、龟裂,像是即将到期的倒计时。
彭涵汐收起残卷,将佛珠与布料一同封入最内层布袋。
冉光荣吐掉嘴里的花生壳,耳后疤痕渗出一缕紫电,缠上哭丧棒。
陈清雪最后看了一眼那柄残缺剑穗的古剑,转身迈出一步。
她的影子落在地上,不再是人形。
而是一条盘踞的龙,鳞片分明,龙首朝向东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