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穿过双子大厦b3层通风井时,发出低频呜咽,像有人在铁管里吹埙。冉光荣蹲在高压蒸汽阀旁,指尖捻着一张泛黄的《奇门遁甲》残页,轻轻贴在监控探头镜头上。纸页吸了潮气,微微卷边,墨迹晕开成团,恰好遮住红外感应点。
“阴时不稳,只能撑三分钟。”他低声说,顺手从马甲内袋抓出一把花生米,剥壳扔进嘴里。咸味在舌尖炸开,压住了喉间那股地宫带出来的硫火腥气。
陈清雪站在他身后半步,警靴踩在防滑格栅上没发出一点声。她没看屏幕,只盯着走廊尽头那扇锈蚀的合金门——门缝底下渗出淡蓝色冷雾,凝成细丝般缠绕在脚边,触感冰得不像空气。
“Lb-19能用一次,不能再用第二次。”她按下通讯器,“系统标我为异常操作员,下次再刷工号,直接触发全市警报。”
彭涵汐靠墙站着,公文包打开一条缝,青光微闪。她没说话,只是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,镜片反光映出管道壁上的暗红纹路——那些线条原本是施工队刻的编号标记,可在封魂袋的感知下,分明是一圈逆向镇魂钉阵列,首尾相连,构成一个倒置的“困”字。
“1958年就埋下了。”她声音平得像读档案,“不是后来加的,是原始结构的一部分。”
刘淑雅坐在角落,左脸酒窝微微发烫。她没碰任何人递来的水和药,只把手指按在眼角血纹上,用力一擦。血珠滚落,在地面结成蛛网状冰晶。
“他们在哭。”她喃喃,“全是湿的……衣服贴在身上,头发往下滴水……不是海水,是暖气管里的循环液……”
话音未落,陈清雪猛地抬手,刑天斧已握在掌中。斧刃劈下,正中图纸标注的V-19-43-Lb节点焊缝。
一声闷响。
没有火花,没有金属断裂声,反倒像是砍进了冻土。斧尖入壁三寸,黑雾喷涌而出,裹挟着腐肉碎屑与纸灰,气味腥甜中带着焚烧符纸的焦苦。雾气落地不散,反而顺着地砖缝隙爬行,像有意识般避开辟邪砂撒过的地方。
“夹层有问题。”冉光荣甩出三枚乾隆通宝,嵌入雾气边缘的三角位。铜钱嗡鸣,表面浮起一层油膜般的光晕,将黑雾逼退数寸。
彭涵汐戴上手套,上前查看破口。管壁切面露出的材质让她瞳孔一缩——不是钢铁,也不是混凝土,而是一种灰白色骨殖状物质,层层叠压,内部布满细密导管,还在缓慢搏动。
“这不是输送热水的管道。”她说,“这是活体容器。”
陈清雪咬破指尖,抹了一道血在斧刃上。红光一闪,第二斧横扫而出,将整段管壁彻底掀开。
七十二具尸体跪爬而出。
他们穿着民国时期的地质勘探服,膝盖以下尽数碳化,双手却完好无损,捧着残缺的罗盘仪、测距尺、绘图板,动作整齐划一,仿佛仍在执行某项测绘任务。面部肌肉因低温与尸变交替作用,呈现出诡异的抽搐状态,嘴角咧开,眼眶空洞,但每一具都朝着同一个方向——中央空地。
那里站着一人。
高个,瘦削,肩背挺直如松。墨绿勘探服虽破损,领口纽扣仍系得一丝不苟。胸前名牌清晰可见:彭承渊。
彭涵汐呼吸停滞。
活尸缓缓抬头。皮肤干枯如树皮,双眼却泛着黄浊光泽。它张嘴,声带摩擦出含混音节:“……换命……量子鼎成……他不能死……”
话音未落,它抬起右手,枯指直指陈清雪。
冉光荣瞬间撒出花生米混合新辟邪砂,在地面画出反噬阵。砂粒遇地即燃,升起一圈赤焰,将尸体群阻在外围。可那活尸只是站在原地,不动,也不进攻,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,死死盯着陈清雪。
“它认识你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“不是因为你爸的事,是因为别的。”
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手帕仔细擦了擦,再戴上时,目光已冷如刀锋。她一步步走上前,子母封魂袋轻贴胸口,皮革纹理微微起伏。
“父亲。”她开口,声音平稳得不像亲人在唤亡者,“你是谁留下的?谁把你变成这样?”
活尸眼珠转动,落在她脸上。那一瞬,它嘴角竟抽动了一下,像是想笑,又像是痛苦。
然后,它缓缓抬起左手,指向自己脖颈。
彭涵汐靠近,在距离半米处停下。她看到,在那干枯的皮肉与颈椎骨之间,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。表面激光刻字清晰可辨:
project: Rebirth-Lb#108
“Lb……”她低声念出,“又是黎波。”
陈清雪突然上前一步,刑天斧横在身前:“不对。这编号不是身份标识,是实验批次。”
她竖瞳微启,看清了更多——芯片底部连着极细的银线,深入脊椎,末端消失在胸腔。而在心室位置,一团幽蓝光点缓缓跳动,形如胚胎。
“他在孕育什么东西。”她说,“不是复活,是移植。”
刘淑雅忽然站起,踉跄冲向活尸。冉光荣欲拦,却被她甩开。
“别过去!”他厉喝。
可她已经扑到阵前,手指几乎触到那圈火焰。
“我能听见!”她嘶喊,“他在求救!他说‘图纸是假的’,真正的坐标在……在……”
话未说完,她眼角血纹猛然崩裂,鲜血顺脸颊流下,在低温中迅速结冰。她整个人僵住,瞳孔放大,嘴里吐出三个字:
“李承渊。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彭涵汐猛地回头看向活尸:“你说什么?我父亲叫彭承渊!谁是李承渊?!”
活尸没回答。它只是缓缓低头,拉开勘探服第三颗纽扣。内衬口袋里,露出一角泛黄的照片。
彭涵汐颤抖着手取出。
照片上是两个男人并肩而立,穿着旧式警服,背景是海河闸口。左侧那人眉眼熟悉——正是眼前活尸的模样。右侧那人,面孔模糊,但警徽编号清晰可见:Lb-07。
背面手写字迹斑驳:
1943.冬,与李参谋摄于焚舟行动前夜。生死不论,守此津门。
“Lb不是编号。”陈清雪声音冷得像冰,“是名字缩写。”
“黎波……是李承渊的儿子。”冉光荣接道,耳后疤痕突突跳动,“而你父亲,和他一起执行过任务。”
活尸忽然抬手,再次指向陈清雪。这次,它的动作更急,甚至踏前一步,逼近火圈。火焰灼烧皮肉,发出滋滋声响,它却毫无反应。
“它要告诉你什么。”刘淑雅喘息着说,“不是威胁,是警告。”
陈清雪眯起眼,竖瞳完全开启。
她看到了。
在活尸胸腔深处,那团蓝光胚胎的表面,浮现出细密纹路——竟是微型版的城市管网图。而其中最亮的一点,正位于双子大厦地下七层,标注着一行小字:
守界人·陈氏血脉锚点。
“它在护我。”她喃喃,“不是攻击,是确认身份。”
话音未落,活尸猛然跪地,双手重重拍向地面。一声闷响,整条管道剧烈震颤。夹层中陆续滚出数十块金属铭牌,每一块都写着不同的Lb编号,贴着不同年龄的照片。
最新的一块,拍摄日期显示为上周。
孩童笑脸灿烂,身穿幼儿园制服,胸前名牌清晰:
Lb-07,海河第三幼儿园。
“黎波还活着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但他不止一个。”
冉光荣弯腰拾起那块铭牌,指尖抚过照片。忽然,他眉头一皱。
“不对。”他说,“这不是登记照。”
他翻转铭牌,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:
样本#108,意识同步率87.3%,预计存活时间:12小时。
“他是复制品。”陈清雪说,“而且快死了。”
活尸抬起头,黄浊的眼球死死盯着她,嘴唇开合,吐出最后一句完整话语:
“救他……否则……鼎碎……津门沉。”
说完,它身体开始崩解。皮肤如灰烬般剥落,露出底下森白骨架。芯片闪烁几下,熄灭。最后一缕蓝光,顺着银线流入地面,消失在管道深处。
七十二具尸体同时倒地,化为尘堆。
只有那枚戒指,静静落在彭涵汐脚边。
她没捡。
只是站在原地,镜片后的目光,一寸寸扫过那些铭牌。
刘淑雅靠墙坐着,嘴角渗血,却笑了:“你们有没有发现……这些Lb编号,加起来正好七十二个?”
没人回应。
因为就在此时,整栋大厦的供暖系统突然启动。
管道内传来低沉轰鸣,像是某种庞然巨物在苏醒。
温度开始上升,冷雾蒸发,可那热意却不来自蒸汽——而是从地底深处,缓缓透出的心跳。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斧柄沾了血,滑腻得快要握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