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穹顶的琉璃星图还在逆旋,每一颗星划过的轨迹都像一道未愈合的旧伤。那颗编号为“07”的新星悬在中央,血光未散,仿佛有谁正隔着时空凝视着他们。陈清雪的呼吸忽然一滞——左肩胎记猛地发烫,像是被烙铁贴上皮肤,又似有根无形的丝线从地底深处拽住她的命门。
她没出声,只是下意识攥紧了开山刀柄。可这细微动作却成了引信。
地面轰然震颤,裂痕如蛛网般蔓延,青铜锁链自缝隙中破土而出,带着沉埋百年的锈腥与阴冷。它们不急不缓,精准缠上三人手腕脚踝,金属环扣咬合时发出低沉的“咔”声,像某种古老仪式的报时。
“别动。”冉光荣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肩头那片嵌入血肉的琉璃碎片正隐隐发烫,顺着血管往心口爬。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滚成一线,指尖一弹,铜钱落地,呈“反震位”三角排列。地面微颤,铜钱纹路渗出血珠,竟与锁链收紧的节奏完全同步。
“它在听心跳。”他低语,“但更听她呼吸。”
彭涵汐迅速摘下眼镜,子母封魂袋贴上额心,皮革触肤瞬间泛起一层淡青纹路。她目光扫过锁链内侧——那里浮现出极细的金色刻痕,蜿蜒如河,正是《河图残卷》中记载的“地脉脐眼”标记。她瞳孔微缩,却未慌乱,只将公文包轻轻横挡在胸前,像护住最后一道防线。
陈清雪闭了闭眼,再睁时竖瞳已全开,映出地下脉络的流动轨迹。她看见锁链并非死物,而是活体延伸的地脉神经,正通过接触点汲取精气。她缓缓屏息三秒,锁链果然松动半寸。
就是现在!
冉光荣猛然抬手,哭丧棒自袖中滑出,尖端直刺锁链接缝。木棒与青铜相撞,无声无息,却激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波纹。黑血顺棒身流入地缝,刹那间,泥土翻涌,一具半埋尸骨破土而出。
军用腰带铭牌清晰可见:津门考古队·彭承渊。
彭涵汐身体一僵,指甲掐进掌心。她没有扑上去,也没有喊父亲的名字,只是静静蹲下,指尖轻抚尸骨指节。那里有一圈浅凹,是长期佩戴勘探戒留下的压痕。她从包中取出一枚同款戒指,轻轻套上尸骨手指——严丝合缝。
“记忆没了。”她声音很轻,像是说给死者听,“有人先我一步,把你的魂抽走了。”
尸骨胸口插着半截断箭,箭簇幽黑,表面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符纸残片。冉光荣盯着那材质,眉头一跳——和他祖上传下的镇物竹骨一模一样,曾用于封印地脉躁动,也是他送葬花圈里那根挽联竹签的来源。
“你家老爷子,当年也干过守界人的活?”他问。
彭涵汐没答,只将子母封魂袋口对准尸骨天灵盖。袋口微张,却无任何灵流吸入。“不是散了,是被‘请’走的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有人用更高阶的仪轨,提前收走了他的执念。”
锁链突然开始渗出黑色黏液,顺着金属表面滑落,滴在地面时发出“滋”的轻响,黄泉石竟被腐蚀出蜂窝状小孔。陈清雪手臂一痛,低头见皮肤已泛起红斑,如同灼烧后的烙印。
“它在吸我们。”她咬牙,“不是禁锢,是喂养。”
冉光荣咳出一口血,顺势将血雾喷向断裂的锁链末端。诡异的是,那些飞溅的血珠并未落地,反而被青铜碎屑吸附,凝成灰红色砂粒,自动滚入他腰间的乾坤袋。
“新货。”他咧嘴一笑,露出染血的牙,“老祖宗没教过这玩意儿,算是地脉给的返点?”
他抓起一把砂,按八卦倒序撒地,最后三粒刻意置于离位逆行之角,画出一个颠倒的“离卦”。指尖轻敲地面,低喝一声:“火来!”
地底传来闷响,裂缝中喷出硫黄色火焰,温度骤升。锁链遇火即颤,主链三分之二在高温中断裂,坠地时发出沉重闷响。余烬飘散,新辟邪砂在火光中泛出青金光泽,隐约拼出“坤位”二字,转瞬即逝。
“坤为地,也为母。”彭涵汐低声,“这砂……认血脉。”
陈清雪低头看自己胎记,那处皮肤仍在发烫,边缘微微泛起金纹,与星图中的北斗第七星遥相呼应。她忽然想起棺盖上那行字:陈冉·承渊。不是并列,不是合葬,而是连名成姓——仿佛从一开始,他们就不该是两个人。
“你家祖上,跟陈家有过交集?”她看向冉光荣。
“我家祖训第一条:‘莫问陈姓人,问则折寿’。”他抹了把嘴角血迹,“小时候不懂,问了一嘴,当晚就遭了雷劈。”
彭涵汐忽然站起身,将公文包打开,取出一张泛黄图纸摊在地上。那是《河图残卷》的兑位补全图,边缘还沾着刘淑雅的血迹。她用钢笔蘸了点冉光荣的血,在图中央标注一点。
“地脉脐眼在此,而你们两人的血脉共鸣点,恰好形成‘双骨锁脉’阵型。”她指着图示,“这不是巧合。明代钦天监设阵时,就预留了这种触发机制——唯有守界血脉同时在场,才能激活深层验证。”
“验证什么?”陈清雪问。
“身份。”彭涵汐声音低沉,“谁才是真正的‘承渊者’。”
话音未落,地宫再次震动。剩余的锁链如蛇般蜷缩后退,钻入地底,留下满地青铜碎屑与焦黑痕迹。星图停止逆旋,那颗“07”编号的星缓缓暗去,但并未消失。
冉光荣弯腰拾起一片最大锁链残片,翻过来一看,内侧金纹竟组成了一个微型罗盘,指针直指北方偏东十五度——正是津门老城区方向。
“有人在用黎波的编号当信标。”他说,“问题是,他是自愿的,还是已经被替换了?”
彭涵汐沉默片刻,将父亲尸骨重新掩埋,仅留腰带铭牌取回,放入公文包夹层。她重新戴上眼镜,玳瑁框遮住了眼底波动。
“二十年前,他最后一次通讯说:‘地脉醒了,它选了新的守界人。’”她顿了顿,“我没信。现在看来,他可能早就知道是谁。”
陈清雪忽然抬手,指尖划过胎记边缘。皮肤裂开一道细缝,渗出一滴金血,落在地上,竟与新辟邪砂产生共鸣,砂粒自动排列成一行小字:
“骨未合,灯不熄。”
冉光荣盯着那行字,忽然笑了。他从马甲内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花生米,撕开,撒了几颗在离卦残阵上。花生壳落地的脆响,在寂静地宫中格外清晰。
“灯是我点的。”他说,“债,我也认。但谁想拿我当燃料——”
他抬起哭丧棒,重重顿地。
“得先问问这根棒子答不答应。”
彭涵汐忽然抬头,望向穹顶。星图虽静,但她看见其中一颗星的位置,比刚才偏移了半格。她没说话,只是将子母封魂袋悄悄转向那个方位。
陈清雪握紧开山刀,刀身映出她竖瞳中的星轨。她发现,北斗第七星的光芒,正一寸寸爬上自己的刀刃。
冉光荣摸了摸耳后疤痕,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。他低头看左手三枚乾隆通宝,铜钱表面浮现出极细的裂纹,像蛛网般蔓延。
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乾坤袋中的新辟邪砂突然自行涌出,在空中组成三个字:
“快跑。”
陈清雪的刀尖刚抬起,地底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开始运转。整座地宫的石砖微微错位,缝隙中渗出带着铁锈味的冷风。
彭涵汐的公文包自动弹开一角,子母封魂袋口朝外,轻轻颤动。
冉光荣张嘴想说什么,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堵住喉咙。他看见陈清雪的胎记金光暴涨,映得整个地宫如白昼。
而那道光,正指向地底最深处的一扇青铜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