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碎片插在肩头,不疼,反倒像一盏灯被点亮了。冉光荣左眼视野里浮着细密光丝,像是有人往他脑子里塞了半卷老式电影胶片,画面断续闪动:雷峰塔、火海、婴儿啼哭、一把哭丧棒从灰烬中升起——可每当他想看清,那影像就碎成星屑。
陈清雪的枪还举着,但指节泛白,不是因为瞄准,而是整条手臂都在震。她瞳孔已变成竖线,映出穹顶裂隙中那片琉璃色的天空,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移轨迹,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动天盘。
“别发愣。”她咬牙,舌尖抵住上颚逼出一丝清醒,“耳朵里是不是听见什么?”
刘淑雅蹲在地上,指甲抠着砖缝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:“点灯啦,点灯啦……”忽然抬头,嘴角咧开,露出森白牙齿,“你们没发现吗?这歌是倒着唱的。”
彭涵汐猛地掀开眼镜,将子母封魂袋贴上额心。皮革接触皮肤的瞬间,内层浮现出一行极小篆字——“庚子·承渊启”。她呼吸一滞,这字迹和父亲最后那页笔记如出一辙,可那本笔记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她烧成了灰。
“信息源还在他体内。”她指向冉光荣肩上的 shard,“那东西不是外来物,它是钥匙,也是锁芯。”
冉光荣没动,只是低头看了眼左手三枚乾隆通宝。铜钱表面渗出血珠,缓缓滑落,在地面汇成一个微型八卦阵。他扯下马甲内衬的铜镜片,用牙齿咬破指尖,抹了层血在镜面。
“来吧。”他说,“看看是谁给谁点的灯。”
青鸟静立,双爪扣着锈铁链,羽翼微张却不扇动。它身上散发的微光经铜镜折射,斜斜打向空中漂浮的弹珠碎片。彭涵汐迅速展开公文包,取出一张泛黄残纸——正是从庹亿帆残魂手中夺回的《河图兑位》一角。
“角度差五度。”她低声,“得让光穿过血膜再折射一次。”
刘淑雅抬起手,眼角血纹崩裂,一滴黑红液体坠落。她自己都没察觉,那血珠竟在半空悬停了一瞬,才落入镜心。刹那间,光线扭曲,墙上投影骤然清晰:
“龙潜于津,火熄而明;双骨未合,天机自鸣。”
八个朱砂大字浮现,笔锋凌厉,带着明代官窑刻款特有的顿挫感。而在字旁,另有两行批注,墨色深浅不一,像是不同时间所书。
上行小楷:“壬戌年三月初十,建文遗诏藏津门地脉,待承渊者启。”
下行朱笔狂草,力透纸背:“若双魂不合,万劫不复!——朱允炆亲批。”
彭涵汐倒抽一口冷气。建文帝?那个传说中焚宫逃亡、下落不明的末代帝王?他的朱批怎会出现在《推背图》残页上?
“不是伪造。”她喃喃,“这墨里掺了龙涎香与龟甲粉,是洪武年间钦天监专用配方……我见过档案。”
陈清雪却盯着那句“双骨未合”,喉头滚动了一下。她想起棺盖上的名字:陈冉·承渊。不是并列,不是合葬,而是连名成姓——仿佛从一开始,他们就不该是两个人。
“等等。”她突然开口,“你们看墙上的影子。”
众人回头。
投影中除了文字,多出一道人影。身穿明代飞鱼服,手持竹简,腰佩乌木令。他站姿笔直,头微微侧倾,像是在倾听某种频率之外的声音。
“这不是幻象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这是‘观星录’里的标准站位——钦天监夜值官,专司记录异象。”
话音未落,那影子忽然抬手,指尖轻点虚空。与此同时,陈清雪竖瞳剧震,眼前星轨猛然加速,七颗主星连成一线,直指东南方雷峰塔旧址。
“它在模仿诵经频率。”她嘶声,“那些星……是音符!”
彭涵汐立刻翻动河图残卷,找到“静心诀”章节,逐字低诵。同时将公文包压在陈清雪后颈,封魂袋外层符纸微微鼓动,释放出一层淡金色气障。
可星图仍在演化。
每十二秒完成一次循环,如同钟表齿轮精准咬合。冉光荣抓起一把花生米,按奇门九宫格摆在地上,用乾隆通宝镇住四隅。当第七次循环结束时,他忽然发现——每次星轨闭合的瞬间,所有人的影子都会消失半拍。
“这不是观测。”他眯起眼,“是同步。”
刘淑雅突然扑向一块碎片,张嘴就要啃。彭涵汐甩出墨斗线拦她,却被她反手撕裂。下一秒,她的牙咬进玻璃边缘,发出刺耳摩擦声。
“别让她吞!”陈清雪抢步上前,刀柄横扫将其击退。刘淑雅摔在地上,嘴角流血,却笑了:“你们听不见……但它在叫我。”
她抬起手,掌心皮下,玻璃碎片正缓缓组成罗盘形状,指针直指冉光荣肩头 shard。
“它不是让你听。”冉光荣冷冷道,“是让你当接收器。”
话音刚落,第十二次循环终结。
整个地宫陷入绝对寂静。
没有风,没有心跳,甚至连青鸟的羽毛都凝固在空中。
然后,一种声音来了。
说它是“声音”并不准确——更像是一段数据直接注入大脑,无视语言体系,自动翻译成可理解的信息流:
“祂们醒了。”
三个字,平铺直叙,无情绪,无来源,却让彭涵汐当场跪倒在地。她看见自己书房的保险柜自动打开,里面本该空无一物的夹层,赫然躺着一本从未见过的手抄本,封面写着《承渊纪略》,作者署名:彭承渊。
陈清雪则看到妹妹六岁那年,在海河边转身对她笑的画面。可这一次,妹妹开口了,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:“姐姐,你迟到了三百年。”
冉光荣眼前闪过更多记忆碎片:八岁大火那夜,父亲抱着琉璃罐冲进火场,嘴里喊的不是他的名字,而是一个词——“守界”。
“谁?”他低吼,“谁醒了?”
无人回答。
只有那片琉璃天空中的星辰,再次开始移动。这次不再是单一线路,而是分裂成无数支流,交织成一张覆盖古今的巨网。每一颗星,都代表一个时间节点,一条命运支线。
而在网络中央,悬浮着两个名字。
陈清雪。冉光荣。
下方标注:承渊计划·激活进度 7%
彭涵汐挣扎着爬起,颤抖的手摸向公文包深处。她取出一支特制钢笔,笔尖由青铜磨成,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她蘸了点刘淑雅流出的血,在残页空白处写下四个字:
“溯源归位。”
笔落刹那,墙上投影突变。
那道明代官员的影子缓缓转过身来,面向他们。虽无五官,但众人皆感其目光穿透时空。
接着,他做了一个动作——右手结印,左手持简高举过顶,正是明代钦天监迎接天象异变的标准礼式。
“他在确认信号。”彭涵汐声音发抖,“我们刚才接收到的……不是预言,是回应。”
“回应什么?”陈清雪问。
“回应‘承渊’这个名字被唤醒。”彭涵汐死死盯着那行朱批,“建文帝当年没死,他躲进了地脉,把王朝气运炼成了‘守界根脉’。而‘承渊’,就是继承这条根脉的人选代号。”
冉光荣冷笑:“所以我是备胎?还是电池?”
“都不是。”刘淑雅忽然站起来,脸上酒窝裂开,渗出黑血,“你是点灯人。但灯点了,债主也就上门了。”
她指着穹顶:“你们看,星星变了。”
众人抬头。
原本有序运转的星图,此刻竟开始逆旋。每一颗星划过的轨迹,都留下一道暗红色余光,形如血泪。
而在最中心的位置,一颗新星悄然亮起。
编号:07
黎波的警徽编号。
“他在哪?”陈清雪握紧开山刀,“黎波到底在哪?”
彭涵汐还没开口,冉光荣突然闷哼一声,肩头 shard 猛烈震动。他伸手去拔,却发现那碎片已与血肉融为一体,拔之不出,反而有更多光丝顺着血管蔓延至心脏。
他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的纹路正在变化——生命线断裂处,浮现出一行微型篆字:
“香火债启,执灯者焚。”
同一时刻,青鸟展翅,铁链哗啦作响。它低下头,喙部轻轻啄了啄冉光荣的手腕。
那里,一道焦痕缓缓浮现。
形状,是一枚童年琉璃弹珠的轮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