檀香的余烬在地漏口凝成一圈灰白粉末,像被无形的手画出的符咒。那气味早已变了,不再是咸腥铁锈,而是一种婴儿襁褓晒过太阳后的棉布味,干净得令人发毛。
骨箭还插在地面中央,竹骨裂开的缝隙里,蓝光时隐时现,如同呼吸。忽然,一声极轻的“咔”响自箭身传出,像是枯枝断裂,又像牙齿咬碎了什么。
紧接着,一道青铜色的根须从裂缝中钻出,粗如儿臂,表面布满螺旋纹路,仿佛缠绕着某种古老密语。它缓缓向上延伸,每长一寸,空气就冷一分,连呼吸都结出细霜。
冉光荣猛地后退半步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翻了个面,铜钱边缘微微发红——不是热,是血气被抽离的征兆。他没说话,只是将哭丧棒横在胸前,棒尖对准那根须顶端。
“别碰。”他对陈清雪说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可已经晚了。
她的指尖刚触到根须表面,整个人便僵住。瞳孔瞬间收缩,紫芒如电流般炸开,沿着虹膜蔓延成网状。她看见海河的夜,看见一艘没有灯火的船,船头摆着一只琉璃玉枕,枕面刻着一枚火焰形印记——和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一模一样。
水波荡漾,倒影扭曲。她看见自己六岁那年的手,正死死抓着岸边青石,指甲崩裂。妹妹的小红鞋浮在水面,鞋带缠着一缕黑发。而河底深处,有东西睁开了眼。
“醒过来。”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说,不是用耳朵听见的,而是从脊椎一路爬上来,“你本该沉下去的。”
她猛地抽手,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拔不出来。那根须竟开始顺着她手腕攀爬,速度不快,但每一寸移动都带着刺骨寒意,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神经。
彭涵汐甩出公文包,子母封魂袋“啪”地弹开,十二道银线交织成网,直扑根须。可就在即将接触的刹那,银线齐齐绷断,碎片如雪片飘落。
“困龙局!”她咬牙,撕下旗袍下摆,把剩下的厌胜钱全撒在地上,指尖蘸血,在砖缝间疾书符文。血迹刚落,地面立刻冒出白烟,一圈暗红色的环形纹路浮现,将根须围在中央。
根须终于停下。
而在它盘绕的核心位置,露出一角褪色红布——是襁褓。
冉光荣蹲下身,用哭丧棒轻轻挑开布角。里面没有婴儿,只有一块焦黑的木牌,上面用朱砂写着八个字:
己丑年七月初九,黎波生辰
他盯着那行字,喉结动了动。
这不是算命先生写的,也不是现代打印体。这是民国时期津门户籍册上才会用的蝇头小楷,笔锋顿挫间透着股阴沉的规矩感。
“他爹妈给他上户口的时候,可没想过这玩意儿会被埋进地脉当阵眼。”他冷笑一声,把三枚铜钱压在木牌四角。
铜钱刚落定,襁褓布料边缘忽然泛起微光——半枚青鸟图腾缓缓浮现,羽翼残缺,却与第595章坤位浮现的图腾完全吻合。
彭涵汐喘着气抬头:“父亲笔记里提过……‘青鸟衔命,双生为锁’。这不是普通的风水局,是拿活人八字做锚点的‘替命阵’。”
“所以黎波每个月去乱葬岗祭拜的,根本不是李参谋。”陈清雪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“是他自己。他在给还没死的自己烧纸。”
话音未落,那根青铜树根突然剧烈震颤,蓝光从裂隙中暴涨,照得整间枢纽室如同海底坟场。骨箭顶端的裂缝扩大,一道婴啼声从中溢出——不是凄厉,也不是哀嚎,而是极其纯净的、新生儿第一次呼吸时的呜咽。
但这声音一入耳,三人脑中同时响起另一个画面:1943年的津门码头,暴雨倾盆,一艘货轮正在卸载木箱。其中一个箱子破裂,滚出一只琉璃玉枕,枕面火印闪烁,映出远处雷峰塔的剪影。
玉枕下方,压着一张泛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个穿警服的男人,面容模糊,唯有左手指甲缝里嵌着一片琉璃残渣。
幻象一闪即逝。
可就在这瞬间,地漏口猛地喷出一股黑水,带着浓烈尸臭,水花溅到墙面立刻腐蚀出蜂窝状坑洞。水中浮起一具巨人观尸体,腹部高高隆起,皮肤呈半透明状,能看到内部器官缓慢蠕动。
最诡异的是它的脐带。
一根乌黑发亮的绳索从肚脐垂下,末端系着一只青铜铃铛。每当水流晃动,铃铛轻响,发出的声音竟与骨箭中的婴啼完全同步。
“精神共振。”彭涵汐脸色惨白,“它在模仿量子鼎里的哭声,想唤醒什么东西。”
陈清雪二话不说,刑天斧劈地成沟,雷光顺着裂缝奔涌而出,将污水导向墙角排水口。可那尸体竟逆流而上,腐肉摩擦地面发出“咯吱”声,像老宅地板被人踩过。
她抬枪托砸向自己太阳穴,剧痛让她清醒一秒。再睁眼时,已闪身至尸体前方,一脚踹中其胸口。
尸体倒退数步,脐带摇晃,铃声骤急。
冉光荣一把抓起乾坤袋,撒出混合了花生米的辟邪砂。砂粒撞上腐肉,“嗤”地燃起幽蓝火焰,尸体发出无声嘶吼,腹部鼓胀得更加厉害,仿佛有什么要破体而出。
“别让它响第三次。”彭涵汐突然喊,“建文帝陵爆炸前,最后录到的声音就是这个频率!”
冉光荣眯眼,盯着那铃铛。他记得《奇门遁甲》某页批注写过:“铃动三声,魂门自开”。这不是巧合,是仪式。
他冲上前,哭丧棒横扫,直取脐带。
棒身即将触及的刹那,尸体猛然抬头——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张嘴,缓缓张开。
嘴里叼着的,是一节烧焦的缆绳,纹路与黎波胎发编织的护身符一模一样。
铃声第二次响起。
陈清雪感到胎记灼痛,蛰龙真气不受控制地外溢,在她周身形成一层淡金色光膜。她看见更多幻象:码头仓库内,一名穿海派西装的男人正将玉枕塞进棺材,袖扣上的龙洋银币反射着火光;棺材盖合上前,里面传出微弱啼哭。
“容器不能有两个……”她喃喃重复彭涵汐父亲的遗言,忽然明白过来,“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两个黎波?一个是活的,一个是……装在玉枕里的?”
彭涵汐跌坐在地,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血痕:“父亲说的‘容器’,从来不是指人。是命格。是时间线。是我们以为活着的这个人,其实早就死了八十年。”
话未说完,那铃铛第三次轻晃。
没有声音。
但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骨箭中的蓝光熄灭了一瞬。
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。
然后,从尸体腹部的隆起处,传来一声清晰的敲击——
咚。
像婴儿在子宫里踢了一脚。
冉光荣低头,发现压着木牌的其中一枚乾隆通宝,表面八卦纹正在融化,铜液缓缓流淌,拼成一个微型罗盘形状,指针死死指向东南方。
那是津门码头的方向。
陈清雪单膝跪地,用手撑住地面,却发现掌心沾上了污水中漂浮的一片琉璃残片。残片反光中,赫然映出两个字:
李参
彭涵汐挣扎着爬起,想靠近查看,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逼退。她看见那具无面尸体的指甲缝里,也嵌着同样的半片琉璃,边缘锯齿状,像是强行掰断的。
“拼起来……”她喘息,“就能知道谁把它放进棺材的……”
冉光荣咬破手指,在陈清雪手背上画下镇魂符。血符刚成,她体内躁动的真气便平息下来,紫芒退去,恢复常色。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他问。
她盯着那残片,声音冷静得可怕:“我看到玉枕浮在水上,底下压着一艘编号tJ-0723的运输船。船上没人,只有广播在循环播放一句话——”
“癸未七月廿三,渡魂舟启航。”
彭涵汐浑身一震:“那是……量子鼎运抵津门的日子。也是建文帝陵爆炸的前一天。”
空气再次凝固。
骨箭的裂痕深处,蓝光重新亮起,比之前更幽深。这一次,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轮廓,背对着他们,穿着旧式警服,肩章模糊不清。
那人缓缓抬起手,指向地漏。
污水还在不断涌出,带着新的腐臭。而在那黑暗的深处,似乎有更多的铃铛,正随着水流轻轻碰撞。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指节发白。
她知道,真正的“归航”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