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蝶燃尽的瞬间,空气里浮起一丝焦木与铁锈混杂的气息。
墙上的地图正在碳化,青鸟图腾的翅膀边缘卷曲发黑,像被无形之火从内部点燃。陈清雪没再盯着地漏,而是将刑天斧横在胸前,刃口朝外,雷光在金属表面游走如蛇。她呼吸放轻,脚尖微微后撤半寸——地板的温度变了,不再是之前的刺骨寒,而是一种闷热,仿佛地下有熔炉即将苏醒。
“不是幻象。”彭涵汐低声道,玳瑁眼镜已架回鼻梁,镜片后的瞳孔正随着墙上裂缝的蔓延节奏微缩,“是格局活了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震了一下。
不是地震那种混乱抖动,而是极其规律的一次搏动,像是某种巨物的心跳自地脉深处传来。紧接着,坤位那块标注着“战车”的区域,砖石无声裂开,一道青铜色泽的光柱冲天而起。
光中,一辆战车缓缓升起。
四匹马首皆吐烈焰,硫磺味扑面而来,火焰并非红色,而是泛着病态的黄绿,舔舐到天花板时竟发出腐蚀般的“滋啦”声。车轮呈八卦形,每一道爻线都刻满蝇头小篆,轴心插着半截哭丧棒,断裂处参差不齐,却与冉光荣腰间那根的断口完全吻合。
“我祖上传下的东西,怎么跑你这儿当车轴使了?”冉光荣咧了咧嘴,声音听着轻松,左手却已捏紧三枚乾隆通宝,指节发白。
他没等回应,一步踏前,将铜钱掷向战车前方三尺之地。
铜钱落地未响,反而嵌入地面,自行排列成三角阵型,隐隐构成一个倒置的“乾”卦。与此同时,他抽出哭丧棒,用顶端轻轻点地,口中念道:“奇门起局,八门遁甲,闭!”
刹那间,空气中浮现出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波纹,如同水幕般挡在战车之前。
战车不动。
但马眼中的火焰猛地一跳。
下一瞬,车轮转动半度,八卦卦象重组为“离之坎”,一股热浪炸开,直接将铜钱三角阵掀飞。一枚乾隆通宝撞上墙壁,碎成两半,另一半落在冉光荣脚边,断口处露出内里暗藏的微型符文——那是玄相阁秘传的“守界印”。
“操。”他低声骂了一句,伸手摸向耳后疤痕。
旧伤突突跳动,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。他咬牙,用力一掐,指尖立刻沾上一抹黑血。那血不似常人鲜红,而是泛着墨色光泽,滴落在地时竟发出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仿佛腐蚀了地板。
黑血顺着砖缝流淌,最终汇入墙角的地图残影。
就在那一瞬,整幅碳化的地图忽然剧烈震颤,所有焦痕开始逆向延展,如同时间倒流。青鸟图腾重新浮现,但这一次,它的喙部裂开,吐出一行血字:
癸未七月廿三,津门渡魂舟启
字体古拙,带着明显的篆意,每一个笔画都由细密的血丝构成,像是用极细的针一笔一划刺进墙面。
“1943年……”彭涵汐喃喃,“那天是农历七月十四,甲子年的鬼节前一天。”
“也是量子鼎运入津门码头的日子。”陈清雪接上,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,“档案编号tJ-0723,运输记录显示当晚失联。”
冉光荣没说话,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——刚才布阵时割破的手还在流血,可血滴下去,竟被那行血经文吸了进去,仿佛活物进食。更诡异的是,他的伤口愈合速度远超常理,皮肤迅速结痂,但旧伤处的黑血仍在渗出,顺着脊背往下淌。
“这车认我。”他说,“它要的是守界人的血,不是祭品,是钥匙。”
“那你不能碰它。”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旗袍袖口擦了擦镜片,动作看似随意,实则手指已在公文包边缘微微发力,“你是最后一代执掌者,若被阵法反噬,灵气根脉彻底断绝,这世上的阴阳界碑就真塌了。”
“所以得抢在它转完一圈前拔掉那根棒子。”陈清雪抬手,枪套解锁,却没有拔枪,而是用枪托轻敲墙面三下——这是警局内部确认行动信号的暗语节奏。
回应她的,是战车突然加速。
车轮“咔”地一转,八卦卦象切换为“震覆盂”,马口喷出的火焰瞬间暴涨,直扑三人所在位置。陈清雪反应极快,刑天斧横扫而出,雷光炸裂,硬生生将火舌劈开一道缺口。
可火焰落地后并未熄灭,反而沿着地面蔓延,形成一条条扭曲的符文链,每一笔都指向冉光荣。
“因果回响启动了。”彭涵汐迅速打开公文包,子母封魂袋展开一角,十二根银钉悬浮而出,“它要让你听见死者的最后一句话。”
第一声响起时,冉光荣差点跪下。
“爹……对不起……我没守住阵……”那是他八岁那年,父亲在火场中最后的嘶吼。紧接着,更多声音涌入耳膜——建文帝陵爆炸时术士们的哀嚎、双子大厦倒塌前工人的惨叫、还有某个陌生女人用日语念诵的《往生咒》……
每一声都像钉子扎进脑髓。
他咬破舌尖,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一瞬,可第二波音浪又至——这次是母亲临终前唱的摇篮曲,调子温柔,歌词却是镇魂经文。
“科学手段!”陈清雪大喝,猛然用枪托砸向自己太阳穴,痛感让她瞳孔骤缩成竖线,“共振频率有规律!听我的节奏!”
她开始用枪托敲击地面,节奏稳定,正是警方审讯室常用的“清醒节拍”。彭涵汐立刻会意,将玳瑁镜面对准刑天斧的雷光,反射至封魂袋入口。银钉吸收能量后嗡鸣震动,形成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声波屏障。
音浪被短暂压制。
冉光荣趁机冲出。
他没走正中,而是贴着墙根疾行,左手三枚通宝不断抛掷,在身前布下微型阵眼。每一步落下,脚底都留下淡淡金光,像是用脚步画符。
战车察觉,猛然调转方向,车轮碾过地面,八卦爻线亮起猩红光芒。一道火鞭凭空生成,抽向冉光荣后背。
他避无可避,只能转身用哭丧棒格挡。
“砰!”
火鞭炸开,棒身剧震,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,重重撞在墙上。旧伤崩裂,黑血狂涌,顺着脊椎流下,在灰白长衫上洇出大片污迹。
可就在他落地瞬间,那滩黑血再次渗入地板,与墙上的血经文遥相呼应。
整行文字忽然扭曲,最后一个“启”字拉长变形,竟化作一艘船的轮廓,底部清晰浮现编号:tJ-0723。
“它在确认坐标。”彭涵汐迅速撕下旗袍下摆,七枚厌胜钱随布片脱落。她咬破指尖,将血涂在布上,然后覆盖于墙面血文之上。
血纸离墙刹那,经文开始淡化。
但她手中拓片完整保留了全部内容。
“成功了?”陈清雪问。
没人回答。
因为战车停了。
不是被制服,而是主动静止。四匹火马垂首,火焰收敛,车轮八卦归于“坤”位,轴心那半截哭丧棒微微颤动,像是在呼唤什么。
冉光荣撑着墙站起,抹了把嘴角血迹,冷笑:“演完了?该我收账了。”
他一步步走向战车,哭丧棒拖在地上,发出刺耳刮擦声。每走一步,地上金光便多一分,仿佛他在用命画阵。
彭涵汐突然喊:“等等!马嘴里有东西!”
众人望去——左首第一匹马的嘴角裂缝中,卡着一块焦木牌,边缘烧得卷曲,但中间几个字仍可辨认:
李参谋,十五勿忘
陈清雪瞳孔一缩。
这个称呼……她在黎波的忏悔录密码本里见过无数次。
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。
冉光荣已抵达战车前方,伸手抓向轴心哭丧棒。
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断裂木茬的刹那——
整辆战车轰然自燃。
不是普通的火,而是幽蓝色的阴火,从内部燃起,瞬间吞噬车体。马嘶声凄厉,却只持续半秒便戛然而止。火中,那半截哭丧棒被高高抛起,冉光荣跃身而起,单手接住。
落地时,他踉跄一步,膝盖触地。
手中的半截棒子滚烫,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裂痕,每一道都渗出黑血,与他掌心血迹交融。
“拿到了……”他喘息着抬头,“但这玩意儿,好像……本来就是冲我来的。”
彭涵汐急忙上前,将拓片铺在地上,用四枚厌胜钱压住四角。她取出一枚沾血的乾隆通宝,放在拓片中央,试图以铜钱气场稳定信息。
可就在此刻——
铜钱突然发红,继而熔化。
液态金属流淌,在拓纸上自动勾勒出一艘船的形状,船底清晰可见编号:tJ-0723。
与琉璃瓶底坐标,分毫不差。
“时空锚点……自我校准了。”彭涵汐声音发颤。
陈清雪盯着那艘血铜小船,缓缓抬起刑天斧,刃口对准冉光荣手中的半截哭丧棒。
“你确定这东西,是你能拿的吗?”
冉光荣没看她,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——那里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但皮肤下,隐约有八卦纹路在皮下游走,像某种契约正在生效。
他笑了下,笑声沙哑。
“我不拿,谁拿?总不能让这玩意儿自己开车去码头吧?”
话音未落,他忽然皱眉。
因为那半截哭丧棒,正在发烫。
不是因为火,而是因为它……在震动。
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远处,地漏口的余烟中,缓缓浮起一缕极淡的香气——不是硫磺,不是焦木,而是一种极古老的檀香,混合着海风与铁锈的味道。
冉光荣抬起头,望向黑暗深处。
“渡魂舟……还没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