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爵中那声钟鸣尚未散尽,整座祭坛的空气却已开始扭曲。不是风动,而是空间本身在呼吸——砖缝间渗出淡金色雾气,像古井深处升腾的晨霭,又似某种沉睡千年的气息正缓缓苏醒。
陈清雪的手仍悬在半空,身份牌与爵口相触之处,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正悄然蔓延。她没收回手,也没说话,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那幅重组完毕的星图。八卦早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七颗微光闪烁的星辰,排列成北斗倒悬之形,末端直指地下三百米。
“归墟。”她轻声念出那两个字,声音不高,却压过了地宫里所有残余的回响。
冉光荣站在三步之外,左手三枚铜钱无声翻转。他没看陈清雪,也没去看那口青铜鼎,而是盯着自己的影子——影子边缘泛着诡异的灰白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,正在缓慢剥落。
他知道这是代价。
以气运代守界精血校准定星盘,换来的不只是时空坐标的显现,还有命格的磨损。就像一台老式收音机,信号越强,机器越烫,终有一刻会烧断线圈。
但他不在乎。
他在乎的是此刻。
彭涵汐的公文包正微微震颤,子母封魂袋的封口处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。她单手按着包沿,指节发白,额角渗出冷汗。二十年来她靠锁阳蛊延缓衰老,靠父亲笔记支撑信念,可现在,那些藏在封魂袋里的残魂正在反噬——它们嗅到了血脉觉醒的气息,躁动得如同即将破茧的毒蛾。
“墙上的图……”她忽然开口,嗓音沙哑,“还没完。”
话音未落,冉光荣已抬脚上前,哭丧棒斜挑而出,直击墙面军阵图中央。棒尖未触墙,胎发残留的血祭频率已被引动,整面石壁嗡鸣震颤,仿佛有千万根琴弦同时拨响。
斑驳的壁画开始剥落。
不是碎裂,是“褪色”——如同旧照片遇水晕染,士兵铠甲化作墨迹,长戟融为黑烟,最终露出其后隐藏的真正图样:一幅双鱼环抱婴儿的太极图,下方列着十二姓名,首名赫然是“陈砚舟”。
而在太极图右上方,一只青鸟振翅欲飞,羽翼线条由极细的朱砂勾勒,每一根羽毛都藏着微型符咒。
“青鸟令。”彭涵汐低语,“这才是真正的钥匙。”
陈清雪没动。
她只是缓缓扯下警服领口的纽扣,接着是一颗、两颗……直到整件藏蓝色制服滑落肩头,露出内搭的太极刺绣高领衫。布料贴着皮肤,温热如体温,绣线却是用百年蚕丝混银线织就,暗含镇魂之效。
她将衣服撕下一角,轻轻贴在青鸟令图案上。
布料接触墙面的瞬间,整幅图猛然亮起。
不是火光,也不是电弧,而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“显影”——就像老式胶片放进显影液,图像从模糊到清晰,层层浮现。青鸟虚影从画中挣脱而出,羽翼展开,残缺的右翼竟开始生长,灰烬般的尾羽一寸寸复原,最终衔住黎波的身份牌,朝着青铜鼎疾飞而去!
“来了!”冉光荣暴喝一声,哭丧棒横扫地面,三枚乾隆通宝应声嵌入“震、离、兑”三宫,形成三角镇压之势。
可就在青鸟即将撞上鼎身的刹那,异变陡生。
刘淑雅眼角的蜘蛛状血纹骤然活了。
不是扩散,是“爬行”——细密的红线顺着她脸颊游走,在空中交织成八卦轮廓,随即扑向青铜鼎壁,与原有的铭文融合,竟拼出一个完整的乾元八卦阵!
但阵眼方向错了。
本该是“乾南坤北”,此刻却是“坎东离西”,阴阳颠倒,乾坤逆乱。
“不好!”彭涵汐猛地扑向刘淑雅,从公文包抽出一页泛黄纸页——那是她父亲笔记的残片,墨迹未干,字句尚存三分灵性。她将其覆在刘淑雅双眼之上,厉声诵道:“魂归位,识守舍,邪不侵正!”
纸页燃起幽蓝火焰。
刘淑雅浑身剧震,蛛纹停滞了一瞬。
就是这一瞬。
陈清雪动了。
她并指如刀,猛然拍向青铜鼎身。掌心与金属相触的刹那,体内某条尘封已久的经脉轰然贯通——脊椎如龙脊弓起,气血逆冲百会,双耳嗡鸣中,竟听见了一声悠远龙吟。
她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处。
但她知道,它属于自己。
掌印落下,紫金光芒自她掌心炸开,顺着蛛纹流转,瞬间逆转八卦方位。原本吞噬生机的怨气漩涡戛然而止,反被抽吸入鼎底,发出阵阵哀嚎。
“成了。”她喘息着收回手,却发现指尖滴血——不是伤口破裂,而是血液自行渗出,落在鼎底时竟凝而不散,聚成一个小巧的“归”字。
与此同时,鼎底浮现出一口古井轮廓,井口刻着两个苍劲大字:
归墟。
与她胎记所指,分毫不差。
冉光荣眯起眼,低声骂了句脏话:“这哪是地图?这是导航啊,还是带语音提示那种。”
他话音未落,青铜鼎突然剧烈震动。
表面浮现出一张狰狞面孔——须发怒张,眼窝深陷,嘴角裂至耳根,正是李自成临死前的怨念显化。它嘶吼着,声波化作实质冲击,震得整座地宫簌簌落灰。
“血祭不休!魂债不偿!谁敢启鼎——我必噬其神魂!”
彭涵汐踉跄后退,公文包裂痕更深,一缕黑气从缝隙溢出,缠上她手腕。
刘淑雅伏在地上,意识模糊,嘴里喃喃:“贡品不是东西……是人……”
只有陈清雪站着。
她闭上了眼睛。
外界的声音消失了。
耳边只剩下心跳,一下,又一下,越来越快,越来越沉,最终与某种更古老的节奏同步——
咚。
咚。
咚。
那是蛰龙睡功图的真传,在她血脉深处苏醒。
她感到体内有一条无形之龙正缓缓游动,从尾椎升起,沿督脉攀爬,过命门,穿夹脊,破玉枕,直冲泥丸宫。每行一寸,筋骨便重塑一分,五感便清明一分,灵魂便沉重一分。
当她再度睁眼时,瞳孔已不再是人类该有的颜色。
深紫色,泛着金属光泽,宛如熔岩冷却后的结晶。虹膜纹理呈螺旋状延展,中心一点金芒,恍若龙眸初睁。
她抬起右手,掌心朝上。
空气中凭空凝聚出一团旋转的气流,呈龙卷之形,外围缭绕紫金电弧。她并未刻意引导,可那气流却仿佛知晓她的意志,自动压缩、塑形,最终化作一道凝练至极的龙形气劲,盘踞掌心,蓄势待发。
“你爷爷没完成的事,现在轮到你了。”青鸟虚影停在她肩头,无声开口。
这一次,她没有犹豫。
她一步踏前,左脚踩在“震”位铜钱上,右脚碾碎“离”宫符线,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出。掌中龙形气劲咆哮而出,带着撕裂虚空的威势,直轰青铜鼎心!
轰——!!!
金属哀鸣,符文崩解,李自成的面容在气劲贯穿下如玻璃般碎裂,化作黑烟四散。鼎身裂开一道竖缝,内部结构暴露无遗——并非空腔,而是一台精密到不可思议的古老仪器,通体由未知金属铸造,表面蚀刻《河图》残纹,中心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涌的银色液体。
液体中,传出一声清晰的婴儿啼哭。
短促,虚弱,却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壁垒。
地面随之开裂。
不是裂缝,是“塌陷”——整块地砖如潮水退去般向下沉降,露出下方庞大的金属基座,层层嵌套,结构复杂,俨然是某种远超现代科技理解的装置核心。
1943年版本的量子鼎,现世。
陈清雪站在裂口边缘,龙眸倒映着鼎中银液的波光。她听见了,那哭声里藏着一段记忆碎片——煤油灯熄灭的产房,黑袍人的低语,蜡油滴落的声音,还有母亲最后一声叹息。
她想走近。
可就在此刻,冉光荣突然冲上来,一把拽住她手臂。
“别下去!”他吼道,“你以为这是救赎?这是陷阱!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守护,是献祭!”
陈清雪回头看他。
龙眸与人眼对视。
一秒。
两秒。
然后她轻轻推开他的手。
她迈步,走向裂口。
脚下砖石崩碎,坠入深渊,久久不闻回响。
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。
“如果必须有人跳进去,”她说,“那就让我来。”
她的脚尖,刚刚触到第一级阶梯——
一道漆黑铁索从地底疾射而出,缠上她脚踝,冰冷刺骨,表面刻满“守陵人·贰”的篆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