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腹炸开的尘烟尚未落定,那两枚悬浮旋转的光茧却骤然一颤。金符逆流如血,脐带断裂处喷出的不是光,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雾——它不散,反向中心坍缩,凝成一道竖立的裂口,边缘泛着龙鳞般的暗金纹路。
陈清雪的指尖还残存着触碰光茧时的记忆洪流,可这一次,她没再被拖入轮回幻象。她的手停在半空,像被无形丝线吊住。耳畔传来极细微的“咔嗒”声,是弹壳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,但她知道,这次不是自己动的。
冉光荣的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发烫,不是因为雷击旧伤,而是铜面竟渗出血珠,顺着指缝滴落在地,每一滴落地,都发出类似钟摆回荡的余音。他猛地抬头,看见裂隙中浮现出一间实验室:铁灰色墙壁布满铆钉,中央悬着一口椭圆形玻璃舱,舱内浸泡着一个孩童,闭目沉睡,胸口随某种频率微微起伏。
“这不是投影。”彭涵汐的声音压得很低,碎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孩子的脸,“那是黎波。八岁,1943年7月15日,津门地下观测站b区。”
话音未落,空气忽然变得粘滞。每吸一口气,肺里就像塞进了湿棉花,沉重得几乎要跪下。陈清雪抬脚往前迈了一步,却发现鞋底像是被沥青黏住,抬起时拉出细长透明的丝,断开瞬间发出“啵”的轻响。
“时间静滞。”冉光荣咬破舌尖,将血抹在哭丧棒顶端,“我们正被塞进一段已经死去的时间。”
他抽出乾坤袋里的十二种辟邪砂,一把撒向地面。砂粒本该自动排列成阵,可此刻却像撞上无形墙,纷纷弹起,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,最终聚成三个扭曲的人形轮廓,指向裂隙深处。
“逆行奇门局。”他冷哼一声,用哭丧棒挑起一粒砂,狠狠戳进自己左手中指指尖,“活人走死门,死门才给你让路!”
血珠坠地,那三人影突然齐刷刷转身,面向他们,缓缓抬手,指向实验室中央的营养舱。
与此同时,刑天斧从陈清雪背后枪套中自行滑出,斧柄龙纹暴涨,整把兵器如活蛇般缠上她右臂,金光顺着血脉游走,直冲脑门。她眼前一花,看见了另一重景象:玻璃舱内的液体正与量子鼎内部波动完全同步,黎波幼体的心跳,竟是当前所有牺牲者意识消亡的节拍器。
“他在供能。”她喃喃,“整个数据洪流系统,是他小时候就被种下的‘电源’。”
彭涵汐突然踉跄了一下,公文包脱手摔在地上,子母封魂袋自动弹开一道缝隙。一片焦黑纸灰从虚空中飘来,轻轻落在她肩头——那是刚才冉光荣点燃《奇门遁甲》书页后的残烬,此刻竟带着清晰墨迹:“甲申年七月初七,子时三刻,父殁于鼎前。”
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父亲死的那天,正是建文帝最后一次显灵的日子。而今天,也是子时三刻。
“别看。”冉光荣突然伸手挡住她视线,“你爸要是真有遗言,不会选在这种时候送灰。”
可那行字开始融化,像蜡一样滴落,在地上拼出新的句子:“t.Y.F.非名,乃替命符之钥。”
彭涵汐瞳孔微缩。这个缩写,庹亿帆?替命符?
她还没来得及开口,陈清雪已一脚踏进裂隙。
她的身体穿过那层龙鳞状边界时,警服袖口的太极刺绣无风自动,背面竟翻转出一枚从未见过的篆印——“李”字,笔画古拙,边角磨损如经百年风霜。
她低头看了一眼,没说话,只是将开山刀抽离枪套,刀刃轻敲地面,发出清越回响。三步之后,她听见了节奏:每一次敲击,营养舱内的液体都会随之荡漾,形成特定波纹。
“这是密码。”她说,“不是防护机制,是唤醒程序。”
冉光荣紧随其后,哭丧棒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,十二辟邪砂终于稳住阵型,组成“反坤局”。他低喝一声,整个人倒退三步,再猛然前冲,以棒尖点破空气,撕开一道口子。
三人落地。
实验室冰冷如冰窖,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结晶,像是冻结的呼吸。墙上挂着一块机械表,指针永远停在12:43,但秒针每隔七秒会跳动一次,仿佛在等待什么信号。
中央舱体周围环绕着九道符咒锁链,由活体人皮制成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名字,每个名字下方都标注着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。最上方一行赫然是:“陈清雪,壬戌年十月十九,子时三刻——未遂。”
“我没死过。”她盯着那行字,声音很平。
“但他们以为你死了。”冉光荣蹲下身,摸了摸锁链,“而且,他们记录的是‘未遂’,说明有人替你扛了那一劫。”
彭涵汐走近舱体,透过玻璃看向里面的黎波。孩童面容安详,可颈后有一块皮肤呈深褐色,形状如同锁链烙印,正随着液体波动忽明忽暗。
“这就是为什么他每月十五去乱葬岗。”她低声说,“不是祭拜参谋,是在喂养自己的另一半魂魄。”
话音刚落,舱内液体忽然沸腾。
不是温度升高,而是内部出现了逆向漩涡,自下而上旋转,带动黎波的身体缓缓升起,直至贴住顶部玻璃。他的眼睛睁开了——没有瞳孔,只有一片漆黑,像是两个通往地府的井口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,温柔、稚嫩,带着小女孩特有的鼻音。
陈清雪猛地转身。
门口站着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,约莫六岁,赤脚踩在地板上,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,裙摆还在往下淌河泥。
“姐……我好冷啊。”她伸出手,嘴角扬起笑容,“这么多年,你终于来找我了。”
陈清雪的手指扣紧了刀柄,却没有举起来。
二十年来,她无数次梦见这个画面。妹妹被水猴子拖走的那夜,也是这样笑着回头,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姐姐别哭,我会回来的。”
可现在,她注意到一件事——那孩子站在灯光正下方,却没有影子。
更奇怪的是,她右手握着的弹壳,正在自己转动,而她的手根本没动。
“你不是她。”陈清雪说。
“哦?”小女孩歪头,“那你告诉我,真正的妹妹去哪儿了?”
“她在海河底。”陈清雪一步步逼近,“而你,是从陪葬坑爬出来的怨念。”
小女孩笑了,笑得眼角挤出泪花。可那泪水流到脸颊中途,竟变成了黑色黏液,顺着下巴滴落,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。
“聪明。”她说,“但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她抬起左手,掌心浮现一道火焰状疤痕,位置与陈清雪左肩旧伤完全一致。
“我是李自成。”她轻声说,“最后一世,我死在你手里,剜心断首,曝尸三日。你说我不该恨吗?”
陈清雪冷笑:“你骗不了我。李自成死于九宫山,怎么可能出现在津门轮回阵里?”
“哈哈哈!”小女孩突然大笑,笑声越来越粗犷,最后竟变成男子的怒吼,“谁说我是李自成?我只是借了他的怨气,成了这场献祭的引子!真正的主祭者——是你自己!”
她身形暴涨,红裙化作黑色战铠,湿发燃成烈焰,脚下裂开深渊,涌出无数披甲尸兵,手持长矛,齐声低吼: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!”
夜航船的口号!
陈清雪毫不犹豫,挥刀斩出一道弧光。刀锋未至,小女孩眉心已被一枚飞来的铜钱击中,深深嵌入,焦黑痕迹缓缓浮现一个“闯”字。
“装神弄鬼。”冉光荣冷冷收手,“真李自成见了哭丧棒都得绕道走,你算哪门子闯王?”
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然后,她开始溃散。
不是爆炸,也不是化烟,而是像老式胶片电影般一帧帧褪色、错位,最终只剩下一张人脸浮在空中,嘴唇蠕动:
“你欠我的,该还了。”
话音落下,陈清雪腰间的开山刀刀柄突然渗出一滴血,沿着纹路滑落,砸在地面,溅起一朵小小的猩红花。
彭涵汐冲上前扶住她:“你受伤了?”
“没有。”陈清雪摇头,目光死死盯着那滴血,“这血……不是我的。”
就在这时,营养舱的玻璃表面浮现出一行字,由内部液体凝聚而成:
【实验体L.b.-01生命同步率:97.3%】
【备用容器c.q.x.激活进度:68.1%】
【主祭仪式重启倒计时:00:07:19】
彭涵汐猛地抬头:“c.q.x.……陈清雪?你是备胎容器?”
陈清雪没回答。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,发现影像中的“她”正缓缓举起右手,做了个她从未做过的动作——食指与中指并拢,贴在唇边,轻轻一划。
像在封口。
也像在发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