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内,金砂如活物般蠕动,每一粒都泛着微弱的星芒,像是被某种不可见之力唤醒的远古符文。那婴儿仍躺在襁褓中,皮肤近乎透明,血管如蓝线游走,胸口起伏极缓,仿佛呼吸不是为了活着,而是为了维持某种仪式的节律。他睁开的眼瞳清澈无波,却映出一片火海——那是1943年观测站爆炸的倒影,也是未来某一日津门地裂的预兆。
陈清雪跪坐在阵眼中央,刑天斧横于双膝,斧刃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成暗褐色,但她掌心又添新伤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在地面金砂上绘出逆八卦纹路,每一道弧线都微微发烫,如同烙铁划过冰面。她没说话,只是将左手按在锁骨下方,那里七颗星点正剧烈跳动,像有星辰在皮下试图破茧而出。
“别硬撑。”冉光荣蹲在她侧后方,声音低得几乎被金砂流动声盖过,“你现在的状态,不是觉醒,是被拽进去。”
他左手只剩一枚乾隆通宝,此刻正卡在哭丧棒断裂处,与花生米油和龙骨灰混合的黏稠物凝固成环,散发出淡淡的龙腥味。他用牙咬破指尖,将血珠抹在铜钱边缘,随即轻敲鼎壁三下。一声闷响荡开,整座青铜鼎震颤片刻,金砂停止了无序流动,开始沿着星图轨迹缓缓旋转。
彭涵汐站在鼎边,公文包半开,子母封魂袋的外层已剥至第六重。她戴着玳瑁老花镜和平光镜片的叠戴眼镜,镜片反射着不断变幻的星轨光影。她的手指在空中虚划,记录着从河图洛书残片传来的震动频率。
“坐标锁定了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津门西郊,核电站地下第七层。庹亿帆不在表层空间,他在模拟星轨舱里,等我们‘还债’。”
话音落下,天象骤变。
观星台方向,紫薇帝星毫无征兆地爆亮,一道紫色光柱自天而降,直贯青铜鼎顶。鼎身裂纹瞬间蔓延,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,如同瓷器即将崩解。那婴儿的身体开始泛出银白光泽,四肢渐趋透明,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现世维度。
陈清雪猛地仰头,瞳孔已被银白色占据大半,意识被强行抽离躯壳,坠入一片浩瀚星海。
这里没有上下左右,只有无数星辰排列成复杂图谱,缓缓运转。她看见自己的星轨与其他几条纠缠不清:一条漆黑如墨,缠绕着民国龙洋的虚影;一条断裂残缺,末端连着乱葬岗的香火灰烬;还有一条,竟与怀中婴儿的命格完全重合,如同双生藤蔓共根而生。
耳边响起低语,苍老、沙哑,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:“九世香火,今偿一息。”
她循声望去,远处浮现出一座倒悬宫殿,匾额上三个字清晰可见——永乐宫。
门缝渗出黑烟,扭曲成一张人脸,无声开合,嘴唇形状拼出两个字:弑父。
陈清雪猛然回神,喉间涌上一股腥甜,却被她强行咽下。她抬手抹去鼻尖渗出的一缕血丝,发现指尖沾染的不只是血,还有细碎的金色粉末,像是从骨髓里析出的星尘。
“《蛰龙睡功图》第一式……自动运行了。”她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冉光荣盯着她颈侧跳动的血管,眉头紧锁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血脉共鸣已经突破临界点,妖仙血统不再被动承受星力,而是开始主动回应天地规则。可这也意味着,她正在成为整个命运棋局的锚点,一旦失控,便是万劫不复。
“你还记得小时候为什么总做同一个梦吗?”彭涵汐忽然问,目光未移开手中的笔记,“梦见海河边有个穿白衣的小女孩背对着你,脚下水纹形成七星阵?”
陈清雪没回答,但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,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——正是七星阵的第一笔。
“那不是梦。”彭涵汐合上本子,“是你六岁那天,亲眼目睹妹妹被拖入河底时,血脉第一次觉醒的记忆封印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
冉光荣冷笑一声,把最后一枚乾隆通宝彻底嵌入哭丧棒断口:“所以说,我们现在不是在救人,是在帮老天爷完成一场百年前就写好的剧本?”
“不。”陈清雪缓缓站起,刑天斧拄地,斧刃与金砂接触的瞬间,激起一圈涟漪般的能量波,“我们是在改写它。”
她转身走向鼎心,脚步坚定,每一步落下,地面金砂便自动排列成新的星轨图案。她解开警服领口,露出锁骨下的星图烙印,随后将手掌贴在婴儿额前。
两股血脉同时沸腾。
光芒暴涨,鼎内温度骤升,金砂腾空而起,化作一道微型星河环绕二人旋转。鼎壁裂纹加速扩张,其走向竟与陈清雪胎记完全吻合,仿佛这具身体本就是为承载此阵而生。
与此同时,津门西郊,核电站地下第七层。
厚重的铅合金门无声开启,内部是一间圆形密室,墙壁布满精密仪器,中央悬浮着一座由青铜构件拼接而成的星轨模型,正缓慢自转。模型中心,一具干尸静静漂浮,面部覆盖青铜面具,胸口插着半截开山刀,刀柄刻有《六韬》残句:“主不可因怒兴师”。
庹亿帆站在控制台前,海派西装崭新如初,袖扣上的两枚民国龙洋银币微微发烫。他摘下象牙烟嘴,轻轻放在操作台上,露出嘴角一抹冷笑。
“开始了。”他说,声音像是从多个时空叠加而来。
他按下启动键,星轨模型骤然加速,青铜构件之间迸发出幽蓝色电弧。干尸胸口的开山刀轻轻震颤,刀身浮现一行小字:津门·2025·终局之器。
监控画面切换,显示青铜鼎内的实时影像。当看到陈清雪与婴儿血脉共鸣的画面时,庹亿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,随即归于冰冷。
“母亲,我终于找到替代品了。”他低语,“这一次,我不再是实验体,我是重启者。”
星轨舱顶部打开,一道光束投射而出,直冲云霄。与此同时,全国三十七个古代观星遗址同步亮起微光,仿佛沉睡已久的风水网络正在被重新激活。
回到青铜鼎内,能量风暴已达巅峰。
冉光荣以哭丧棒为引,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,在婴儿眉心画下镇魂符。符成刹那,婴儿身体停止透明化,呼吸恢复稳定。
“只能撑一时。”他喘着气说,“外面的星压越来越强,再这样下去,整个津门都会变成活体罗盘。”
彭涵汐翻动档案,突然停住:“等等……‘人间永乐’机制,不只是重启三界秩序。”她抬头,眼神震惊,“它是要选出一个新的‘帝王星’,用活人命格填补建文帝留下的天道空缺!”
“所以庹亿帆不是想毁灭世界。”陈清雪缓缓闭眼,感受体内星图流转,“他是想成为规则本身。”
她再次睁开眼时,瞳孔已化作竖瞳,银白中夹杂紫电。她举起刑天斧,斧面星辰纹自行亮起,与头顶紫薇光柱遥相呼应。
“那就让他看看。”她一字一顿,“谁才是真正的星选之人。”
她挥斧劈向地面金砂阵眼。
没有巨响,没有冲击波,只有一道无声的裂痕自阵心蔓延而出,直通地脉深处。那一刻,现世与虚境的界限被短暂撕开,黎波跪在乱葬岗的身影出现在裂缝尽头,手中香火燃尽,颈后金纹剧烈跳动,仿佛感应到了什么。
而就在这一瞬,婴儿突然抬起手,指向陈清雪。
他的嘴唇没动,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话:
“姐姐,你还记得怎么唱摇篮曲吗?”
陈清雪浑身一震。
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六岁那年,妹妹失踪前的最后一刻,她确实在哼一首古老的童谣,歌词早已模糊,唯有旋律深埋脑海。她下意识张嘴,一个音节滑出唇间。
婴儿笑了。
笑容纯净,却又令人脊背发凉。
金砂忽然全部静止,悬在半空,每一粒都映出不同的未来片段:有的是津门沉入海底,有的是观星台升起通天巨柱,还有一幕,赫然是陈清雪身穿明代官服,手持玉圭,立于永乐宫前,身后万民跪拜。
冉光荣猛地扑上前,一把夺过哭丧棒,将最后一枚乾隆通宝狠狠砸进阵心。
“别唱!”他吼道,“那是封印咒!”
可已经晚了。
婴儿的身体再度发光,这次不再是银白,而是纯粹的紫金之色。他的意识开始扩散,如同信号波般穿透空间,直指核电站核心。
庹亿帆站在星轨舱中,突然僵住。
他低头看向胸口,西装内衬下的九层裹尸布无风自动,其中一层竟凭空燃烧起来,化作灰烬飘散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,“她怎么会知道……那首歌?”
监控画面中,陈清雪仍在轻声哼唱,旋律古老悠远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敲在天地法则之上。
彭涵汐脸色惨白:“这不是觉醒……这是召唤。”
她翻开父亲遗留的《河图残卷》,最后一页空白处,突然浮现出一行血字:
星图既启,血脉归位,摇篮曲响,永乐将临。
青铜鼎剧烈震颤,鼎壁裂纹彻底贯通,形成完整的星图脉络。陈清雪的双脚离地寸许,悬浮于阵心之上,刑天斧环绕周身旋转,斧刃划出的轨迹留下淡淡星痕。
而那婴儿,缓缓睁开了第二只眼。
这只眼的颜色,与庹亿帆的右瞳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