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内,空气凝滞如冻油,金砂在地面缓缓流动,像一条条微缩的星河。那捧龙骨灰静静躺在冉光荣摊开的手掌上,灰白粉末边缘泛着极淡的青光,仿佛仍在回应某个远古频率。他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哭丧棒断裂处的茬口——那里刚被花生米油与骨灰调成的糊状物涂抹过,黏腻得像是敷了一层人皮胶。
陈清雪靠在鼎壁,刑天斧横于膝前,斧刃上的血渍尚未干透,映出她半边脸的倒影。她盯着自己锁骨下方那一块微微发烫的皮肤,那里隐约浮现出七颗星点,排列成北斗之形,又似某种更古老的图腾。她没去碰它,就像没去碰记忆里那个六岁夜晚海河边湿漉漉的脚印。
“该醒了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刀锋划过铁板。
彭涵汐站在子母封魂袋开启后的残阵中央,玳瑁眼镜已不在鼻梁上,只余下两道压痕。她的公文包敞开着,里面不是文件,而是一团不断蠕动的雾状意识体——那是从1943年带回来的、彭父残魂的最后一缕执念。
“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?”冉光荣低声道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只剩一枚,此刻正被他用牙咬破指尖,一滴血珠坠入铜钱中央的小孔,“活人读死魂,轻则疯癫,重则被反噬成空壳。我可不想明天给你烧纸的时候还得写‘此生未婚,爱好解密’。”
陈清雪没理他,只将刑天斧尖端抵向心口,衣料撕裂,皮肤绽开一道寸许伤口。鲜血顺斧身流下,在地面金砂中画出一个逆旋太极。
雾状意识猛地一震,发出类似老式磁带卡顿的杂音。
“开始。”她说。
彭涵汐闭眼,双手结印,公文包内封魂袋层层展开,如同剥开一朵腐烂的莲。那团意识被牵引而出,化作一张模糊人脸,嘴唇开合,却没有声音。直到冉光荣将沾血的铜钱贴在它额心,整片空间才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叹息——
“母体重聚……方可断轮回。”
字字如钉,凿进耳膜。
陈清雪瞳孔骤缩,体内妖仙血脉瞬间沸腾,脊椎窜起一阵刺麻,仿佛有无数细针顺着神经往上爬。她咬住下唇,不让呻吟溢出,反而更深地将斧刃往胸口送了半分,以痛制乱。
画面浮现:一间地下实验室,墙上挂着民国时期的津门水利图,桌上摆着婴儿 incubator,玻璃罩内蜷缩着一个瘦弱的男婴。镜头拉近,左肩胎记清晰可见——七曜星图,与她锁骨下的烙印完全一致。
“黎波……”她喃喃。
下一幕,一名女子走入画面。白大褂,无瞳双眼,袖口露出半枚龙洋银币。她伸手抱起婴儿,动作轻柔得近乎哀伤。而在她身后,观测站主任——彭父——正在签署一份文件,标题赫然写着《母体计划·第一阶段执行确认书》。
“她不是你妹妹……”残魂突然开口,语调扭曲,“她是容器之始。”
话音未落,整团意识轰然炸散,化作黑灰洒落。
陈清雪猛地后仰,一口腥甜涌上喉头,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。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迹,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明。
“二十年前,黎波本该死在勘探队事故中。”她缓缓站起,刑天斧拄地,“但他没死。他的原始意识被剥离,藏进了维度夹层。而现在的他,只是残缺的副本。”
冉光荣皱眉:“所以我们要把那个‘真正的婴儿黎波’找回来?问题是,谁能把人塞进时空裂缝里?”
“刘淑雅。”陈清雪说。
话音刚落,鼎心金砂骤然翻涌,地面凹陷处浮现出一道蛛网般的裂痕。从中传来细微啃噬声,像是有人在黑暗里咀嚼纸钱。
紧接着,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。
刘淑雅从裂缝中爬出,浑身湿冷,像是刚从停尸柜里捞出来。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,里面是个不足月大的婴儿,皮肤透明,血管如蓝线游走。最诡异的是,那孩子双眼紧闭,却在笑。
“我……找到了。”她喘息着,眼角蜘蛛状血纹深得几乎要裂开,“他在等这个仪式。”
冉光荣蹲下身,用哭丧棒轻触襁褓一角。断裂处的花生米油突然冒起青烟,一股龙腥味弥漫开来。
“这小子身上有守界人血脉。”他眯眼,“而且……和我的马甲图案对上了。”
陈清雪走上前,解开警服领口,露出锁骨下星图。她将婴儿的小手按在自己烙印上,两者接触瞬间,光芒暴涨,金砂自动排列成一座微型双生鼎轮廓,中央凹陷处浮现出复杂的逆八卦纹路。
“融合需要血亲自愿承担反噬。”彭涵汐提醒,声音沙哑,“否则两人皆会湮灭。”
“我没有兄弟姐妹。”陈清雪平静道,“但命格相同,便是亲缘。”
她抽出刑天斧,斧面朝下,插入阵眼。符文亮起,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,整个青铜鼎随之震颤。
刘淑雅退到角落,默默啃了一口黄表纸,眼中闪过死者记忆碎片:1943年爆炸前夜,彭父亲手将乳牙埋入龙骨灰;2003年勘探队覆灭当日,黎波在塌方隧道中睁开眼,看见另一个“自己”正被无形之力拖入墙内……
“开始了。”冉光荣低声说。
阵法运转,婴儿躯体逐渐透明,一道微弱意识流如丝线般延伸而出,直指地脉深处——那里,现世的黎波正跪在乱葬岗,手中香火燃尽,颈后金纹剧烈跳动。
两股意识即将交汇。
就在此时,婴儿忽然睁眼。
瞳孔清澈,映出一片火光冲天的地下观测站。女人背影立于爆炸中心,怀抱婴儿,转身望来——正是袖口佩龙洋的“母亲”。
她张嘴,无声说了三个字。
陈清雪读懂了。
“还债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