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门地脉深处,青铜鼎内。
空气凝滞如冻湖,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铁屑。头顶穹顶裂开一道细缝,那是冉光荣以十二包辟邪砂换来的天光——金砂流星雨的余晖尚未散尽,碎金般的颗粒仍在缓缓沉降,如同坠落的星子不甘熄灭。
陈清雪跪坐在阵心边缘,掌心那枚无字铜钱已不再渗血,却始终贴在胸口,仿佛与心跳同频共振。她没去碰刑天斧,也没回头看昏迷的冉光荣。她的视线钉在鼎壁上浮现的山河虚影:九条暗金色的脉络自四极延伸,在中央交汇成一座倒悬的北斗阵图。第七星微弱闪烁,像一颗将熄未熄的命灯。
“原来不是结界残缺。”她低声说,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,“是钥匙错了。”
话音刚落,铜钱骤然发烫。她猛地咬牙,将它按进心口,皮肤竟发出轻微灼烧声。刹那间,《蛰龙睡功图》的经脉路线在体内自行运转,一股寒流自尾椎直冲百会,眼前景象骤变——
九州山川浮现在虚空之中,但并非地图,而是由无数金砂串联而成的记忆残片。泰山之巅有道士焚符祭天,长江底沉着半截刻满谶语的石碑,敦煌某窟壁画中藏着一只闭目的竖瞳……这些画面一闪即逝,最终定格于津门地底这口倒扣的青铜鼎。
鼎腹内壁,隐约浮现出七个凹陷的人形印痕。
其中一个,赫然与黎波的身形完全吻合。
她猛然抬头,目光扫过地面残留的金砂轨迹。它们正自发排列成锁链状纹路,一圈圈缠绕向阵眼中心,宛如某种古老的召唤仪式。而那纹路的走向,竟与她六岁那年在海河边看见的最后一幕惊人相似——妹妹被拖入水中前,水面泛起的涟漪,就是这般螺旋扩散。
“非血亲不可启。”
六个古篆字突然从刑天斧缺口处喷涌而出,紫光刺目。她抬手欲触,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,手腕一震,差点脱臼。斧刃嗡鸣不止,像是在警告什么。
就在此时,彭涵汐的声音穿过空间裂缝般传来,断断续续:“清雪……听我说……金砂阵要闭合,必须有人主动献祭主魂……否则津门会在三刻内塌陷成时空漏斗……全球投影会彻底实体化……”
通讯戛然而止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指甲边缘开始泛青,指尖微微抽搐——这是妖仙血脉过度激活的征兆。她知道,若强行以自身为引,不出半炷香时间,整条手臂都会石化,继而蔓延全身。
可她别无选择。
她缓缓抽出开山刀,刀锋划过左腕动脉上方一寸,血珠尚未滴落,地面忽然剧烈震动。
咔——
一道裂缝自阵眼炸开,金砂如潮水般倒卷回旋,形成一个逆向漩涡。从中走出一人,步伐稳健,警服笔挺,肩章上的编号依旧清晰可辨。
黎波。
他站在那里,脖子后方浮现出一道与陈清雪一模一样的锁链纹路,只是颜色更深,近乎墨黑。他的脸很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笑意,仿佛只是从巡逻归来,顺道交班。
“组长。”他说,声音低沉却不沙哑,像一块久埋地底却未曾锈蚀的铁,“你不用试了。这个位置,从来就不是为你准备的。”
陈清雪僵住,刀尖垂下。
“你知道?”她问,嗓音几乎破碎。
“我知道很多事。”黎波向前走了两步,金砂自动避让,在他脚下铺成一条光路,“比如你妹妹那天根本没死。她是被推出去了——时间之外,命运之外。而我……”他顿了顿,抬起右手,掌心赫然有一枚微型北斗烙印,“我是用来平衡这一切的容器。”
“二十年前,你在海河边救下的那个溺水男孩,其实当场就死了。”他笑了笑,“是我父亲用《河图残卷》里偷来的一线生机,把我的命格嫁接到了‘黎波’身上。可代价是,我每活一天,都在为今天蓄能。”
他指向阵眼中央那第七个凹陷。
“你看那星位。它一直闪,是因为能量不足。而现在……刚好够了。”
陈清雪猛地冲上前,一把抓住他的衣领:“那你告诉我!她还在不在?我妹妹到底在哪?”
黎波望着她,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深井。许久,他轻轻推开她的手,整了整领带,动作标准得像是出勤前最后一次整理仪容。
“她不是失踪。”他说,“是被藏起来了。只有你能把她拉回来——但前提是,这道门得先关上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向阵心。
金砂瞬间暴起,如万千锁链缠身,将他层层包裹。他的身体开始发光,皮肤变得透明,骨骼中流淌着液态的金色光芒。整个大阵轰然共鸣,九州虚影剧烈震荡,倒悬的北斗终于完整点亮。
“等等!”陈清雪扑向阵边,却被一股反向斥力推开。她眼睁睁看着黎波的身影逐渐模糊,化作一道纯粹的能量流,注入鼎壁最后一道裂痕。
就在他即将完全消散之际,一只手从光影中伸出,将一枚湿漉漉的警徽轻轻放在阵眼边缘。
那是她六岁那年掉进海河的那枚。
徽面朝上,编号清晰可见,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:“守夜人·李”。
风起了。
不是自然的风,是结界闭合时挤出的时空余波。金砂纷纷扬扬落下,覆盖了黎波曾站立的地方,也落在陈清雪颤抖的手背上。她拾起警徽,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,却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。
鼎壁上的山河图缓缓隐去,只剩下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:
00:02:17
00:02:16
00:02:15……
倒计时仍在继续。
她盯着那行数字,忽然发现不对劲——金砂阵明明已经闭合,为何还有剩余时间?
她猛地抬头,看向阵眼深处。
本该空无一物的核心位置,竟静静悬浮着一团幽蓝色的雾气。它没有形状,却隐隐透出人脸轮廓,嘴角微微上扬,像是在笑。
更诡异的是,那雾气的频率,竟与刑天斧缺口处的紫光完全同步。
她缓缓举起斧头,对准那团雾。
“你不是黎波留下的。”她喃喃道,“你是……后来进去的。”
雾气轻轻波动了一下。
紧接着,一个声音响起,不是通过空气传播,而是直接在她颅骨内震荡:
“清雪,你不记得了吗?那天晚上,是你亲手把我推进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