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斜劈进废墟,像一把锈钝的刀卡在混凝土断口。离心机残骸还在冒烟,焦黑外壳上爬满蛛网状裂纹,隐约透出内里冷却液凝固后的青紫色结晶。陈清雪跪在地上,指尖悬停于黎波颈后那道暗银纹路上方一寸,不敢再落。
她能感觉到——不是皮肤接触的温度,而是脊椎深处某处微微发烫,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她命门直穿而出,另一端正系在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。
“别碰。”冉光荣单膝蹲下,哭丧棒横挡在两人之间,顶端那枚仅剩的乾隆通宝嗡鸣不止,“命格交汇点还没稳住,你现在碰他,等于把自己的气运往黑洞里倒。”
他左手三指捻着铜钱边缘,右手从乾坤袋抓出一把砂粒,十二色辟邪砂混着昨夜雷雨留下的湿泥,在地面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。砂粒自动排列,形成两个交叠的环形轨迹,中央浮现出三个残缺古字:青……玄……命……
“共用命格?”龚长兴靠墙站着,鼓槌拄地,霜层未化,却渗出一丝血线顺着木纹往下滴,“一个被塞进别人时间线的容器,一个天生带妖仙血统的守界人胚子,现在倒好,俩人成了同根生的韭菜,谁死都得拉对方垫背。”
黎波眼皮颤了颤,喉咙里滚出几个字:“我不是L-77……我是第一个逃出来的容器。”
这话听得人脑仁发胀。冉光荣没接话,反手将哭丧棒狠狠插入命格阵中心,铜钱嵌入裂纹,一声闷响如钟磬沉水。砂纹骤亮,两道命轨交汇处泛起金芒,像是强行焊死的电路接口。
“行了。”他抹了把脸,灰布长衫袖口破了个洞,露出手腕上一圈陈年灼痕,“现在不是研究你们谁克谁的时候。问题是——”他抬头盯住陈清雪,“你妈怀你那天,是不是壬午年七月初七?”
陈清雪一怔。
就在她迟疑的瞬间,一滴血从她指尖滑落,砸进砂阵。地面纹路猛地抽搐,浮现出四个清晰小字:壬午·七夕。
空气凝滞。
“操。”冉光荣低骂一声,“真让彭涵汐猜中了。‘青玄计划’根本不是绑定,是移植。你们俩的命格打娘胎里就被调包过,一个装明面,一个走暗线,就跟双胞胎似的,只不过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一个是人,一个是鼎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清雪声音发紧。
“意思是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你不是她妹妹被拖下海河那天才开始倒霉的。你是从出生那天起,就被当成养料种下去的。”
话音未落,龚长兴突然抬手,鼓槌重重敲地。霜血溅开,空气中荡起一圈涟漪,像是击碎了某种无形薄膜。
“有人在听。”他说,“数据流还在回传。”
——
三小时后,仁和医院太平间。
刘淑雅躺在推车上,嘴角裂至耳根,牙龈外翻处隐约可见玉石般的笔锋虚影。她手里攥着最后一座青铜雕像,表面斑驳,只有一张泛黄照片钉在胸口——黎波年轻时的警校证件照,右下角蚀刻着经纬度残码。
“再试一次。”冉光荣蹲在旁边,花生米蘸朱砂贴她眉心,又撕了半页《奇门遁甲》压在她膻中穴,“这次我陪你进去。”
“你陪不了。”陈清雪站在门口,刑天斧搭肩,斧刃轻晃,“她的能力是啃食死者记忆,你又不是尸体。”
“我不是要当尸体。”冉光荣咧嘴一笑,从马甲内袋掏出一包蔫头巴脑的花生,“我是要让她吃点特别的。”
他剥开一颗花生,捏碎外壳,露出里面裹着纸灰的仁儿——那是昨夜从离心机残骸里扫出来的祭文残片。
“阴间快递员的最后一单。”他把花生塞进刘淑雅嘴里,“尝尝,带魂气的。”
刘淑雅喉结滚动,猛地呛咳,整个人抽搐起来。眼白翻上,血丝炸裂成蛛网状纹路,顺着颧骨蔓延。她双手死死抠住雕像底座,指甲缝里渗出黑水。
几秒后,她睁眼。
瞳孔漆黑如墨,没有一丝光反射。
“我看到了。”她声音像是多人叠加,“鼎在脚下,人在天上。”
“啥意思?”龚长兴皱眉。
“天津新地标。”刘淑雅吐出一口带砂的唾沫,地上赫然印着一行数字:tJ-Nx-001,“那里不是楼,是倒扣的鼎。地基底下埋着九具蜡尸,皮鼓声就是心跳。”
陈清雪立刻上前,割开掌心,血滴在雕像底部编号处。血珠未落,编号竟微微发烫,浮现出与彭涵汐公文包内档案一致的防伪水印。
“她父亲参与过建设。”陈清雪眯眼,“这不是巧合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拍拍裤子上的灰,“夜航船三十年前就在布局了。什么古董贩子、风水局、地下拍卖会,全是幌子。他们真正卖的,是‘命运改造服务’。”
“所以黎波是实验品,我是备份?”陈清雪冷笑。
“不。”冉光荣摇头,“你是主炉心。他是替身桩。你们共命,但他可以死,你不能。”
空气一沉。
就在这时,太平间角落的老式收音机“滋啦”一声自动开启。
广播女声甜美:“本市新地标将于今晚零时举行亮灯仪式,届时将有跨时代光影秀呈现,请市民朋友……”
冉光荣抬脚就把收音机踹翻了。
“亮灯?”他嗤笑,“那是点火。庹亿帆要炼人了。”
——
正午前,玄相阁密室。
地图铺在供桌之上,红线缠绕天津新地标建筑轮廓,风水格局暗合“倒悬鼎象”——龙脉截断,煞气聚顶,明堂塌陷,案山崩裂。典型的杀局。
但没人说话。
黎波靠墙坐着,脸色灰败,颈后锁链纹若隐若现。他忽然开口:“我进去过……那是坟。”
所有人转头。
“三年前,刑侦队接到匿名举报,说里面有失踪人口交易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我们冲进去,发现整栋楼空无一人,但电梯按钮全在动,走廊灯光自动亮灭,像是有人在走动。最奇怪的是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地下三层有个房间,墙上挂满老照片,全是我小时候的样子。”
“幻觉?”龚长兴问。
“不是。”黎波摇头,“我在那面墙上,看到了自己的墓碑。写着:L-77,容器一号,使命终结于癸卯年冬至。”
陈清雪盯着地图,忽然问:“如果我去,会怎样?”
“你会唤醒它。”黎波低声,“那栋楼认你。它等了七十年,就为了等一个带着妖仙血统的‘青玄命’回来。”
沉默再次降临。
冉光荣走到供桌前,抽出《奇门遁甲》最后一页,撕成四片,裹住十二种辟邪砂,用花生油浸透,点燃。
火焰幽蓝,升腾中显出“逆命符”三字残篆。
“行了。”他将符拍在门框上,“老子不装了。什么江湖术士、跳大神的、算命瞎子——我就是守界人。这趟不去也得去。”
陈清雪解下枪套,放在桌上。接着扯开警服领口,露出内里太极刺绣高领衫。她拔出开山刀,插进门槛,刀柄刻着的《六韬》残句正对北方。
“我不再是警察了。”她说,“我是陈清雪。”
龚长兴没说话,只是默默取出定音鼓,摆在角落。鼓面修补过的裂缝依旧渗血,但他已不在乎。
黎波看着他们,忽然笑了:“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?”
没人回答。
“当年把我从死胎里捞出来的人。”他缓缓抬起手,指向地图上的地标建筑,“就是彭涵汐的父亲。而今天,我们要去炸毁的,是他亲手盖的坟。”
风从窗缝钻入,吹得逆命符猎猎作响。
冉光荣转身,准备出门,忽觉马甲内袋多了点重量。他伸手一摸,掏出一枚陌生铜钱——无年号,正反皆刻“根”字。
他盯着那枚铜钱,没说话,只轻轻握紧。
街角广播再度响起,女声欢快:
“距离新地标亮灯仪式,还有五小时五十九分。”
陈清雪迈出门槛,阳光落在她肩上,刑天斧刃映出一道细长光痕,像是一条正在苏醒的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