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白空间没有边界,只有漂浮的记忆残片如尘埃般旋转。陈清雪的刑天斧横在身前,斧刃上的星辰纹早已熄灭,像被抽干了光的星河。她脚下的地面并不存在,每一步都踩在过往的倒影上——六岁那晚海河泛着油光,母亲跪在祠堂脊背弯曲如弓,彭父提灯转身时眼角皱纹与女儿重叠。
冉光荣蹲在地上,三枚乾隆通宝贴着虚无缓缓滑动,像是在感知某种看不见的脉搏。他没说话,只是从马甲内袋掏出半张焦纸,对着煤油灯举起。光影交错间,那句“L-77终归处,p-01启明时”再度浮现,字迹边缘泛起微弱金芒,仿佛被谁在另一端轻轻呼应。
“咱们现在不是在看记忆。”他低声道,“是在被人喂记忆。”
龚长兴站在不远处,双手紧握定音鼓槌,指节发白。鼓面那道裂痕已经愈合,可他知道,刚才渗出的黑血不是幻觉。那张与黎波一模一样的脸无声开合,说的也不是废话。“别信现在的我”——这句话像根钉子扎进脑仁。
“喂?”冉光荣突然抬脚踹向一块悬浮的照片碎片,“你家喂食还带售后服务吗?”
话音未落,整片空间猛地一震。灰白色开始扭曲,像是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画面抖动。无数记忆片段重新排列组合,一条狭窄回廊凭空出现,尽头是一扇青铜门,门环铸成蛇首形状,口中衔着一枚民国龙洋银币。
门楣上方刻着四个篆体:
“非请勿入”。
“哟,还挺懂产权意识。”冉光荣冷笑一声,左手捏紧三枚铜钱,“老子今天偏要闯个宅。”
他将铜钱嵌入哭丧棒裂口,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纸灰洒向空中。刹那间,风起,灰烬打着旋儿聚成一道逆行的沙漏图案,指向回廊深处某一点——1943年,青岛观测站地下三层。
“走!”陈清雪率先迈步,刑天斧拖地而行,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火花。
踏入回廊的瞬间,温度骤降。他们看见一个婴儿蜷缩在青铜鼎中,脐带连接着复杂的机械装置,额头上没有金纹,只有一道裂痕状胎记,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旁边站着一位戴玳瑁眼镜的男人,袖口缺了一颗扣子,手里拿着一支钢笔,正在笔记本上疾书。
“这是……真实的彭父?”龚长兴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右袖缺扣。”陈清雪眯起眼,竖瞳微缩,“上一个‘他’是完好的。”
话音刚落,四周景象突变。观测站变成了太平间走廊,刘淑雅靠墙坐着,左颊酒窝深陷,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纸灰。她抬起手,指甲已化作玉石般的灰白色。
“你们不该进来。”她的声音沙哑,“这里面藏着活不了的人。”
“我们不是来找死的。”冉光荣一脚踢翻眼前的幻象,“是来找‘为什么能活’的答案。”
他猛地将三枚铜钱拍进地面,口中念咒:“返魂阵·逆流引!”
金光炸开,时空再次撕裂。这一次,他们站在一间密闭实验室里。墙上挂着的日历显示:1943年冬至。彭父正把一团模糊的胚胎放入离心机,嘴里喃喃:“时间锚点锁定……黎波,你本该死于今日亥时三刻。”
画面跳转。
婴儿啼哭。手术台上躺着一名年轻女子,腹部隆起,面容枯槁。彭父手持青铜匕首,割开她的子宫,取出胎儿后,迅速将其转移至鼎中。胎儿额上那道裂痕突然渗出黑血,顺着金属导管流入一台古老仪器。
屏幕上跳出一行字:
【青玄命格·临时绑定成功】
【宿主:黎波(L-77)】
【能量源:建文帝金纹残片】
“所以他是借命续活?”陈清雪瞳孔剧烈收缩,“用别人的时间,换他的出生?”
“不止。”冉光荣盯着那台仪器底部铭文,“这玩意儿叫‘量子摇篮’,能把濒死灵魂塞进未成型躯体——但代价是,每一次心跳都在透支未来气运。”
就在这时,煤油灯忽然熄灭。
黑暗降临。
下一秒,四面八方升起无数镜面,每一面都映出他们内心最渴望的画面——
冉光荣看见父母站在玄相阁门口,笑着招手,门匾写着“冉氏祖传正宗风水局”。
陈清雪看到妹妹穿着校服,背着书包跑过来,喊她“姐姐”,手腕上戴着当年失踪时戴的红绳。
龚长兴的女儿走上戏台,水袖翻飞,唱的是《牡丹亭》最后一折,台下座无虚席,掌声雷动。
“别看!”冉光荣怒吼,一口咬破舌尖,鲜血喷在哭丧棒上,“老子早就不信这种糖衣炮弹了!”
他抡起棒子砸向最近一面镜子,玻璃碎裂声却异常沉闷,像是击打在肉上。更诡异的是,碎片并未落地,反而悬浮空中,拼成新的文字:
【因果闭环已完成】
【守界人即将归位】
“闭你大爷的环!”冉光荣一脚踹翻镜架,“谁规定命运就得按剧本走?”
陈清雪闭上双眼。竖瞳虽不可见,但她能“看”到——那些镜面并非实体,而是能量节点组成的封锁阵法,核心位于正中央那面最大的镜子背后。那里没有影像,只有一团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,像一只睁开的眼睛。
她缓缓举起刑天斧。
“我不是来救谁的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是来斩断链条的。”
斧刃轻颤,一道微弱星光自顶端亮起。她凭借竖瞳对能量流向的感知,猛然挥斧——
不是劈向镜中幻象。
而是斩向镜面与镜面之间的“缝隙”。
空气发出玻璃崩解般的脆响。所有镜面同时龟裂,蛛网状裂痕迅速蔓延。那一瞬间,他们看到了真相:
黎波独自站在一条倒流的时间河岸上,身穿警服,颈后浮现出暗银色锁链纹路,正微笑着向他们挥手。他的脚下,河水逆流而上,汇入天空裂缝。
“他……没跟我们一起回来?”龚长兴怔住。
“不是没回来。”冉光荣盯着地上残留的铜钱印记,“是他根本就没打算回来。”
他们猛然惊觉,脚下的空间正在塌陷。记忆碎片如雪崩般倾泻,灰白世界开始崩解。陈清雪一把抓住刑天斧柄,强行稳住身形,喝道:“回去的路在哪?”
“跟着光!”冉光荣指向破碎镜面中唯一未灭的火苗——那盏煤油灯仍在燃烧,幽绿火焰映出彭父最后的身影,他嘴唇微动,无声说出两个字:
“快走。”
轰——
天地翻转。
意识坠落。
睁眼时,耳边传来金属滴水声。离心机外壳焦黑破裂,控制台闪烁着残余蓝光。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线路和纸灰味。远处,晨光透过废墟缝隙照进来,像一把斜插的刀。
“咳……”龚长兴撑地坐起,鼓槌掉在一旁,表面覆盖一层薄霜。
冉光荣翻身爬起,第一件事就是摸乾坤袋。十二种辟邪砂还在,但他脸色立刻变了:“铜钱少了两枚。”
陈清雪挣扎起身,刑天斧仍握在手中,斧尖微微震颤。她环顾四周,目光最终落在黎波身上——他躺在一堆残骸中间,呼吸微弱,胸口几乎不动。
她踉跄走过去,单膝跪地,伸手探他鼻息。
就在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,她猛地顿住。
黎波颈后,一道暗银色纹路缓缓浮现,蜿蜒如锁链,末端隐入衣领深处。她颤抖着拨开衣领,瞳孔骤然收缩。
那纹路,竟与她脊椎上的印记完全一致。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。
冉光荣挤过来,一眼看清标记,脸色铁青。他迅速从乾坤袋抓出一把辟邪砂,在地面布出“命格对照阵”。砂粒自动排列成两道交织的轨迹,最终交汇于一点,浮现出三个残缺古字:
青……玄……命……
“共用命格?”龚长兴倒吸一口冷气,“一个人靠偷时间活下来,另一个天生带着妖仙血统,结果现在……他们的命轨缠在一起了?”
陈清雪沉默片刻,缓缓抬起刑天斧,用斧尖轻轻触碰黎波颈后的锁链纹。
嗡——
一声低鸣震荡开来。空气中竟浮现出金色残纹,形似倒写的“囚”字,边缘缠绕着与建文帝金纹相似的云雷图腾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共鸣。”冉光荣盯着那符号,声音发沉,“这是‘青玄计划’的烙印。有人早在七十年前,就把他们的命绑在了一条船上。”
就在这时,黎波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。
他的眼皮颤动,似乎要醒来。
所有人屏住呼吸。
他的嘴唇微微张开,吐出一句话,声音虚弱却清晰:
“我不是L-77……我是第一个逃出来的容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