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线在墙壁里爬行,像活蛇般扭动着嵌入混凝土的缝隙。整栋楼的骨骼正在重组,玻璃熔成的液态金属顺着天花板滴落,在半空凝成细丝,织成一张覆盖每一寸空间的网。陈清雪的刑天斧横在胸前,斧刃上的星辰纹一颗接一颗地熄灭,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逐个掐断。
“不是塌。”冉光荣蹲在地上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着地面缓缓旋转,“是收——这楼在吞自己。”
刘淑雅靠在墙边,指尖还残留着啃食铜线后的焦味。她左眼的血纹已经蔓延到太阳穴,像蛛网封住半张脸。“我看见了……妹妹。”她的声音发颤,“穿着民国工装,手里拿着罗盘,把光……塞进自己胸口。”
没人回应。那画面太不讲理,可偏偏又和彭涵汐留下的《河图残卷》某段残图隐隐对应——星轨交汇于心脉,谓之“逆照归元”。
龚长兴解下蟒纹水袖,墨斗线缠满双臂。他盯着前方幽深的楼梯井,那里原本该有灯光,现在却只有一片灰白的雾气,像是时间在这里卡了带。“人皮鼓停了。”他说,“七百二十九面,全哑了。”
死寂比鼓声更压人。
冉光荣猛地将哭丧棒插入量子核心残骸,金光自顶端炸开,顺着铜线网络逆流而上。刹那间,整栋建筑震了一下,像是被电击的尸体抽搐。监控屏残存的角落闪出一行字:“离心机运行中,转换进度83%”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咧嘴一笑,从乾坤袋抓出一把混着纸灰的花生米,“老黎头不在现实,他在转速十万的圈子里打转呢。”
刘淑雅突然抬手,一把扯下腰间别着的判官符。“我要进去看一眼。”
“你进去就出不来!”陈清雪厉声道。
“我已经快成石头了。”她笑了,酒窝微陷,可那不是笑,是痛到极致的扭曲,“反正早晚要化,不如烧最后一程。”
冉光荣没拦她。他只是把三枚铜钱拍进哭丧棒顶端裂口,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裹住棒身,低声念道:“贪狼照命,破军引路,给我炸个洞!”
一声闷响,哭丧棒爆发出刺目蓝光,如同老式雷达天线扫过空间。铜线网剧烈震颤,局部电路短路起火,通道尽头的电梯门“咔”地弹开。
重力变了。
一脚踏进去,就像踩进洗衣机滚筒。空气黏稠得像糖浆,每走一步都像对抗无形潮汐。陈清雪咬破嘴唇,用血在掌心画出《六韬》残句:“静如处子,动如雷震。”字迹刚成,便浮在空中,形成一道微弱光幕,挡住迎面扑来的记忆碎片。
她看见六岁那年,海河水面泛着油光,妹妹的小手从波浪中伸出,指尖抓着一枚锈蚀的厌胜钱。然后是水下黑影拖拽,岸上自己嘶喊,警笛遥远如梦。
“假的。”她一刀劈向幻象,“我不是那时候救不了你!”
刀锋斩断影像,可下一波冲击立刻袭来——妹妹站在离心机中央,胸口透出青铜光芒,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:“乙号容器已激活,准备接收主意识。”
她踉跄一步,膝盖砸在地上。
龚长兴敲响定音鼓。鼓声低沉,带着腐朽气息,却精准切入记忆干扰的频率节点。一道道虚影崩解,通道重新清晰。但他脸色骤变——鼓面裂开那道缝里,竟浮出半张人脸,五官与黎波一模一样,嘴唇无声开合。
“别信现在的我。”
话音未落,鼓面渗出黑血,顺着鼓槌流到他手腕,烫出焦痕。
“操!”冉光荣一把夺过鼓槌扔开,“这是篡改过的记忆烙印!他们在用黎波当诱饵!”
刘淑雅没说话。她已将最后一张判官符塞进离心机控制接口,尸毒顺着线路腐蚀系统。她的皮肤开始泛青,手指僵硬如石,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着纸灰。
屏幕上绿光一闪,进度条跳至97%,下方浮现新文字:
目标体:陈清雪·乙
“乙?”冉光荣瞳孔一缩,“还有个甲?”
“不是还有。”陈清雪盯着屏幕,声音冷得像冰,“是‘我’有两个。”
轰——
离心机外壳炸开一道缝,高速旋转产生的微型黑洞效应撕裂空气,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漩涡。中央悬浮的黎波复制体全身导管爆裂,脑部植入的河图洛书金属片发出尖锐鸣叫,像是某种警报。
“切断电源没用。”冉光荣大吼,“这玩意儿靠的是命格共振!得有人冲进去拔掉他的‘根’!”
“谁去?”龚长兴喘着粗气,“进去就是粉身碎骨!”
“我去。”刘淑雅忽然开口。她抬起手,指甲已变成灰白色,像玉石雕成,“我能啃断数据链——只要能碰到本机核心。”
“你进去就真死了!”冉光荣怒吼。
“那又怎样?”她笑了,左颊酒窝深深凹陷,“太平间守了三年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你们护住陈组长,我去替她看看——那个‘乙’,到底是谁。”
她说完,纵身跃入裂缝。
一秒。
两秒。
屏幕骤然黑屏。
紧接着,整个空间猛地一抖,离心机发出刺耳哀鸣,转速骤降。控制台自动重启,蓝光照亮众人面孔。
一行字缓缓浮现:
转换中断。源代码污染。备份意识逃逸。
“她成功了……”龚长兴喃喃。
可话音未落,地面猛然塌陷。
不是物理坍塌,而是空间本身被撕开一道口子。强烈的吸力从下方涌出,像巨口吞噬一切。陈清雪的刑天斧脱手飞出,冉光荣死死抱住一根承重柱,三枚乾隆通宝从指缝滑落,坠入虚空。
他们被拖了进去。
意识剥离肉体的瞬间,陈清雪听见无数个自己在说话——六岁哭喊的、二十岁握枪宣誓的、二十五岁第一次见冉光荣时冷笑的……每一个声音都在争夺主导权。
睁开眼时,世界是灰白色的。
没有天,没有地,只有漂浮的片段:她曾在津门警局档案室翻找妹妹旧案,冉光荣在玄相阁数铜钱,龚长兴在后台抚摸人皮鼓,刘淑雅在太平间啃纸钱……
全是过去。
全是战斗。
全是失败的预演。
“这不是空间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拍拍灰,“是记忆坟场。”
远处,一个身影静静伫立。
瘦小,佝偻,左手提着一盏煤油灯,锈迹斑斑,玻璃罩裂了一道缝。风吹不灭灯芯,火苗幽绿,映出那人脚边的地面上,刻着半个罗盘图案——正是彭涵汐父亲在1943年青岛观测站使用的定位符。
“谁?”陈清雪握紧凭空出现的刑天斧。
那人没回头。
灯焰忽然跳动,投射出墙上影子——那不是一个人的轮廓,而是七个重叠的身影,姿态各异,却都戴着民国眼镜,手持残卷。
龚长兴浑身一震。“那是……子母封魂袋的开启仪式。”
冉光荣眯起眼,从马甲内袋摸出一块焦纸,正是上一章在武夷山裂缝捡到的那半片。他将其举到灯前。
光影交错,焦纸上模糊字迹竟与灯影完美拼接,显出完整一句:
L-77终归处,p-01启明时
“编号对上了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不是巧合。”
陈清雪迈步向前,每走一步,脚下便浮现出一段新记忆——她六岁那晚,母亲曾抱着她跪在祠堂,将一枚青铜片按进她脊椎,嘴里念着:“蛰龙一觉千年醒,血债须从骨中还。”
她从未记得这段。
可身体记得。
竖瞳深处,星轨重构,一幅从未见过的图谱缓缓展开——南京城上空,蘑菇云升腾,云底藏着一柄巨斧虚影,斧刃指向北斗第七星。
“这不是未来。”她喃喃,“是回放。”
冉光荣突然笑了一声,掏出一把花生米撒向空中。“各位,知道为什么江湖术士最爱讲因果吗?”
他捏着三枚铜钱,眼神狠厉。
“因为——现在就是未来的因。”
他猛地将铜钱拍向地面,口中喝破:
“现在即未来,给我醒来!”
灰白空间剧烈震荡。
所有记忆碎片同时转向他们,无数双眼睛睁开。
而那提灯的身影,终于缓缓转过了半边脸。
灯焰映出一只戴玳瑁眼镜的眼睛,眼角皱纹与彭涵汐如出一辙。
他开口,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:
“汐儿,爸爸等你很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