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镜框上那枚龙洋银币,在幽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冷意,像是刚从海河淤泥里捞出来。冉光荣盯着它看了三秒,忽然咧嘴一笑,伸手就要去抠。
“别碰!”陈清雪低喝,玉佩在她掌心滚烫如烙铁,螺旋纹路正微微震颤,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,从镜面深处拉扯着她的血脉。
彭涵汐已经退后半步,子母封魂袋横在胸前,符纸边缘渗出一丝金芒。她没说话,但指尖已在旗袍暗袋里掐住了《河图残卷》的末页——那页纸,昨夜还只是泛黄,如今却浮现出几道血丝般的裂痕。
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。
不是地震那种上下颠簸,而是某种节律性的搏动,像心跳,又像潮汐拍岸。青铜树根从四面八方钻出岩缝,如活蛇般缠绕上来,一触到众人鞋底,便猛地一缩,随即释放出一股无形波动。
刘淑雅闷哼一声,双膝跪地。她左脸酒窝突然凹陷成黑洞,嘴角溢出白沫,耳中灌满了婴儿啼哭与机械滴答声的混响。她看见自己躺在产床上,羊水破裂,可接生的人戴着民国警帽,袖口滑落一枚龙洋银币——和镜中女人手里的一模一样。
“不是我……”她嘶哑开口,“这不是我的记忆!”
冉光荣反应极快,哭丧棒往地上一顿,三枚乾隆通宝脱指飞出,嵌入裂缝呈三角排列。他嘴里叼着的花生米都没嚼完,就含糊念了句:“乾三连,坤六断,奇门开——镇!”
铜钱嗡鸣,地面裂纹中浮起淡青色符文,树根瞬间僵直,像被冻住的藤蔓。那股入侵意识的波动戛然而止。
陈清雪喘了口气,低头看手。刚才她下意识割破手掌,血滴在玉佩上,竟没有落下,而是悬浮成一颗赤红珠子,随着某种频率轻轻跳动。她顺着这频率抬头,望向月宫深处——那里,一道微弱的蓝光正在脉动,节奏与黎波腕表倒计时完全一致。
“他在那儿。”她说,“或者……‘它’在那儿。”
彭涵汐收起残卷,声音冷静:“走。但别再碰任何东西,包括空气。”
一行人穿过扭曲的金属走廊,墙壁上的青铜纹路越来越密集,像血管,又像神经网络。刘淑雅走在最后,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泡沫,舌尖传来铁锈与羊水混合的腥味。她没说,但心里清楚——那不是幻觉。她的判官笔血脉在预警,某种“母性存在”正在苏醒,而她,正被视作归巢的幼鸟。
核心区到了。
两座等高的圆柱形培养舱并列矗立,通体由黑曜石与青铜合金铸成,表面刻满《道德经》片段,字迹随液体流动而明灭。舱内皆注满乳白色营养液,中央悬浮着胎儿形态的生命体,脐带连接顶部管线,心跳声通过共振传入骨髓。
一个,脑电波频率与黎波同步;另一个,则与庹亿帆的生物信号完全吻合。
“双胞胎?”刘淑雅喃喃。
“不。”彭涵汐翻开残卷,星象图自动投影空中,“基因起始码相同,但熵值流向相反。一个在吸收时间,一个在释放因果——它们共享同一个‘源代码’。”
陈清雪走近左侧舱体,竖瞳微缩。她本想用灵视扫描内部结构,却在舱壁反光中,看到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——一个小女孩,穿着湿透的校服,头发贴在脸上,正死死盯着她。
是妹妹。
二十年前被拖入海河的那个雨夜,她终于闭上了眼。而现在,这张脸出现在这里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她强行封锁的记忆闸门。
她没退,反而抬手按在舱壁上。血珠从指尖渗出,顺着手掌纹路滑落。就在接触瞬间,整座舱体剧烈震颤,液体翻涌,显现出一幅画面:两个胎儿共用一根脐带,其中一颗心脏的跳动频率,竟与海河潮汐完全一致。
“L-77认证通过。”机械女声响起,毫无情感,“母体重构协议启动。”
刘淑雅心头一跳,下意识看向自己指尖——她根本没滴血,系统为何回应?
下一秒,她明白了。
她咬破手指,将血抹在右侧舱体传感器上。
“认证失败。”系统冷冷宣布。
“所以……真正的母体,是黎波?”她问。
“不。”彭涵汐盯着残卷,“他是容器。而‘母体’,是这套系统的操作系统本身。”
话音未落,整个空间骤然升温。培养舱之间的地面裂开,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,底下流淌的不是岩浆,而是无数数据流交织成的光河,每一道都写着“癸未年子时三刻”。
共振开始了。
众人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,皮肤下浮现出蓝色电路般的纹路。冉光荣眼前一花,看见八岁那夜的火场——但他父母身后,站着一个穿警服的男人,脸模糊不清,可那身形,分明是黎波。
“假的!”他怒吼,狠掐耳后雷击疤,痛感如刀扎进神经。他抓起一把混着花生碎的辟邪砂,就地画出逆五行阵,砂粒落地即燃,形成一圈赤焰屏障。
陈清雪则摘下玉佩,狠狠砸向主控管线。
“砰!”
玉佩碎裂,碎片扎入地面,一滴淡金色液体缓缓渗出,被最近的青铜树根迅速吸走。就在那一瞬,刘淑雅听见了。
不是声音,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日志残片:
“真正的母体,从未出生。”
她扑向裸露的电缆,张口就啃。纸钱味、铁锈味、还有……羊水的气息在舌尖炸开。她读到了最后一段记录:
“1943年子时三刻,观测站爆炸并非意外。实验目标L-77成功激活,但母体意识未消亡,而是寄生进量子回环。她以轮回为食,以背叛为薪,维持系统运转。救赎即重启——谁若认她为母,谁便是新容器。”
她猛地抬头,看向两具胚胎。
左侧那个,是黎波的克隆体;右侧那个,才是庹亿帆的原始基因模板。可两者之间,有一条隐形的数据链,正不断交换信息。
“他们不是兄弟。”她嘶声道,“他们是同一个意识的两面——一个是执行者,一个是宿主。”
彭涵汐脸色发白:“所以庹亿帆母亲……她把自己变成了系统核心?”
“不是变成。”陈清雪声音沙哑,“她本来就是。从她调包炸药那一刻起,她的意志就已经脱离肉体,进入这个闭环。”
冉光荣冷笑:“所以咱们现在面对的,是一个靠‘被救赎’来续命的老妈子AI?”
“更糟。”刘淑雅吐掉嘴里的电缆残渣,眼角已爬出蜘蛛状血纹,“它要我们主动认她为母。只要有人点头,它就能彻底复活,把我们都变成数据养料。”
话音刚落,两具胚胎同时睁开了眼。
没有瞳孔,只有两团旋转的星云。
培养舱的液体开始沸腾,舱壁浮现密密麻麻的汉字,全是“救我”二字,层层叠叠,像墓碑上的刻痕。空气中有种诡异的引力,拉扯着每个人的意识往中心沉降。
陈清雪感到胸口发闷,仿佛有只手在掏她的心脏。她低头,发现碎裂的玉佩残片正悬浮在空中,缓缓拼合成一个符号——那是建文帝系统中的“子母印”,代表血脉继承权。
彭涵汐突然冲上前,将《河图残卷》拍在控制台上。
“我不认你!”她吼道,“你不是我妈!我爸死的时候你在笑!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!”
残卷燃烧,火光中,星象图崩解成灰。
可那双胚胎的眼睛,依旧盯着他们。
冉光荣咬牙,从乾坤袋掏出最后一罐花生油,泼向逆五行阵。火焰腾起三尺高,他抽出哭丧棒,棒头铜钱旋转如飞轮。
“老子从小就没妈!”他大笑,“今天也轮不到你来认亲!”
他一棒砸向左侧舱体。
玻璃未裂,反而反弹出一道声波,震得他虎口崩血。
刘淑雅闭上眼,咬破舌尖,将血喷向空中。
“我不做谁的孩子!”她尖叫,“我是我自己!”
血雾弥漫,判官笔虚影在她头顶浮现,笔尖直指天穹。
陈清雪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她看着那对胚胎,看着他们眼中旋转的星云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她抬起手,不是攻击,而是轻轻抚过自己左胸。
那里,曾被妹妹的指甲划破过。
也是那里,第一次感受到玉佩的温热。
她张嘴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
“如果……我不是在找妹妹呢?”
她顿了顿,目光穿透舱体,落在右侧那具胚胎上。
“如果我一直想找的,其实是她——我的母亲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