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门老城的雨,下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压在屋顶上。玄相阁密室的铜炉里,炭火将熄未熄,余烬泛着青白光晕,映得墙上影子忽长忽暗。刘淑雅跪坐在蒲团中央,指尖捏着一片从空中剥落的纸屑——那是冉光荣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卷成的时间胶囊残片,边缘焦黄,带着一股炒花生与血墨混杂的腥香。
她没犹豫,直接塞进嘴里。
牙齿咬合的瞬间,喉管猛地一缩。尸毒顺着舌根往上爬,像是有无数细针扎进脑髓。她的左颊酒窝骤然凹陷,黑血渗出,在灯光下竟凝成蛛网状纹路,沿着眼角一路蔓延。
“撑住。”陈清雪蹲在她身侧,刑天斧横放膝上,刀刃轻抵掌心。一道浅口划开,血珠滚落,精准滴入刘淑雅唇缝。那血不落地,反被一股阴风卷起,在空中画出半个太极轮廓,随即消散。
彭涵汐站在墙角,双层眼镜叠戴,玳瑁框压着平光镜片。她打开腋下公文包,取出《河图残卷》,纸页无风自动,翻至空白一页。她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古音,笔尖蘸血写下“癸未·七月十四·子时三刻”。
字迹刚落,空气中浮现出一层薄雾般的影像。
画面晃动,像是透过浑浊的玻璃看世界。一座地下实验室浮现眼前,钢筋水泥结构,墙上布满铜管与仪表盘。几名穿日军军服的人正围着中央青铜架忙碌,架子上绑着一名女子,长发披散,双手反缚,耳后一道闪电形疤痕清晰可见。
刘淑雅瞳孔骤缩。
那疤痕的走向,和冉光荣耳后的伤痕,一模一样。
“1943年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津门地下研究所……次声波共振阵列项目启动日。”
画面切换,一名穿中山装的男人背对镜头记录数据。他袖口露出半截怀表链,链坠是一枚梅花剑徽。他转身刹那,刘淑雅几乎窒息——那人眉眼轮廓,竟与彭涵汐如出一辙。
“我爸……”彭涵汐喉头滚动,手指死死掐住封魂袋边缘,“他真的参与了。”
影像继续推进。日军军官下令启动设备,青铜架发出低频嗡鸣,女子开始抽搐,口中吐出黑色泡沫。就在她意识即将溃散之际,实验室顶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一枚裹着花生米的纸卷从天而降,砸在控制台上。
所有人愣住。
连监控里的日军都抬头望天。
纸卷缓缓展开,露出八个字:津门玄相阁,莫信李承远。
“这不可能!”彭涵汐猛地合上残卷,“时间线还没闭环,你怎么可能把信息送回去?”
“我不是送回去。”冉光荣靠在门边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来回拨弄,指节泛白,“我是让它本来就存在。”
他说完,从乾坤袋掏出一颗炒熟的花生米,蘸了朱砂批注的《奇门遁甲》墨迹,一口吞下。舌尖破,血涌,他闭眼,神识沉入虚空。
七秒。
只够连接七秒。
但足够了。
二十岁的冉光荣正坐在书桌前,盯着那封匿名信。窗外雷声滚滚,他反复读着那八个字,手指微微发抖。就在这时,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:
“若你仍信命,就烧了它。若你恨这局,就留着它。”
——那是他自己十年前焚毁笔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年轻的冉光荣猛地抬头,四顾无人。他盯着信纸,忽然笑了,笑得肩膀都在颤。他没烧信,反而把它夹进床头一本《江湖百忌》里,顺手在扉页写下:“此生不信天,只认自己手。”
连接断开。
现实中的冉光荣喷出一口血雾,溅在墙上。血迹未散,竟在墙面投下一抹极淡的阴影——披发持杖,手持哭丧棒,身形佝偻却气势如渊。
“初代执掌者……”彭涵汐喃喃,“你的传承,早在你出生前就开始了?”
没人回答。
刘淑雅还在咀嚼第二片纸屑。这次画面更清晰了些。她看到那名女子在实验中死去的瞬间,胸口飞出一道金光,直冲云霄。金光掠过津门城楼,最终落入一间产房——一个女婴呱呱坠地,额间隐约有太极印记。
图纸角落浮现一行小字:“守幽使候选:陈氏女婴,生于戊子年腊月十七。”
陈清雪的手指无意识摩挲枪套上的《六韬》残句。她没说话,但眼神变了。那种一贯冷静的理性外壳裂开一道缝,露出底下深埋多年的疑问:母亲为何坚持让她学枪?为何从不允许她靠近海河?
“你妈知道。”冉光荣擦掉嘴角血渍,声音沙哑,“她知道你是被选中的。也知道有人会来抢这个位置。”
“庹亿帆。”彭涵汐翻动残卷,指尖停在一段模糊记载上,“我父亲笔记里提过‘活体风水仪’,说战时有个女人被炼成了‘人形罗盘’,能感应天地杀机……原来那就是他母亲。”
“所以他要毁掉所有正统玄门。”陈清雪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面裂纹,“因为他娘就是被这些规矩献祭的。”
“不止。”冉光荣走到青铜鼎前,伸手抚过鼎身双螺旋符文,“他不只是复仇。他在改命轨。”
他回头看向彭涵汐:“你爸标记陈清雪的名字,不是因为她是候选人。是因为他知道,只有她的血脉,能激活这个鼎——也能关闭它。”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刘淑雅忽然剧烈咳嗽,吐出一口黑血,里面混着未嚼碎的纸纤维。她抬起手,发现血纹已爬至太阳穴,像一张正在织网的蜘蛛。
“我还能再试一次。”她喘息着说,“最后一次。”
“不行。”陈清雪按住她肩膀,“再啃一次,你会变成真正的僵尸新娘。”
“可我还看到了别的。”刘淑雅抬眼,目光落在冉光荣身上,“在1943年的实验室……那个被绑的女人临死前,嘴唇动了动。我没听清,但我记得口型。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顿:
“她说的是——‘光荣,快跑’。”
密室陷入死寂。
冉光荣的身体晃了一下,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锤。他下意识摸向耳后疤痕,指尖触到温热液体——血,正不断渗出。
“我妈……”他声音干涩,“她没死在那场大火里?”
“也许根本就没那场火。”彭涵汐低声说,“也许你看到的一切,都是被植入的记忆。就像黎波的轮回硬盘,你的童年,也可能是一段预设程序。”
冉光荣没反驳。他低头看着地上那颗掉落的花生米,轻轻踢了一脚。它滚到墙角,撞上一块松动的地砖,发出空洞回响。
他弯腰,撬开地砖。
下面藏着一本烧焦一半的笔记本,封面写着“李承远手记”。
翻开第一页,字迹潦草:
“壬戌年八月十五,夜。火起于东厢,全家七口皆焚。唯小儿光荣不见尸首,疑为术士所掳。然其耳后疤痕与实验体一致,恐非亲生……”
“李承远是我养父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所以你们说对了。我不是冉家血脉。我是他们从实验室偷出来的替代品。”
“或者。”彭涵汐盯着那行“实验体”,声音微颤,“你是唯一成功存活的‘守界人’胚胎。”
陈清雪站起身,刑天斧重新归鞘。她走到鼎前,掌心贴上鼎身。dNA匹配度数字再次浮现:98.7%。
“差的1.3%。”她说,“是不是因为……我体内也有同样的东西?”
没人接话。
只有炭火噼啪一声,爆出一朵青焰。
刘淑雅悄悄捡起另一片纸屑,藏进袖口。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,刚才最后一幕画面里,她看见未来的自己站在雷峰塔下,手中捧着一枚破碎的青铜爵,而塔顶站着那位无名老僧,口中含着的,正是商周时期的残片。
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句话:
“归元之时,器灵换主。”
她闭上眼,舌尖尝到纸屑的苦味。这一次,她决定不说破。
彭涵汐收起残卷,低声问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冉光荣把那本手记塞进怀里,拍了拍灰。“去找真相。”他说,“去1943年的断点,看看是谁点燃了那场火,又是谁,把我们所有人写进了这场剧本。”
他走出密室,脚步坚定。经过刘淑雅身边时,低声说了句:“别再啃了,你欠的命债,我来还。”
刘淑雅没抬头,只是攥紧了袖中的纸屑。
陈清雪最后一个离开。她回头看了眼青铜鼎,发现鼎内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痕,形状宛如一只睁开的眼睛。
她转身关门,金属门锁咔哒落下。
而在密室深处,那颗被踢到墙角的花生米,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。
仿佛下面的地脉,刚刚完成了一次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