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重新流动,却不再是咸腥的湿润,而是裹着一股焦木与铜锈混杂的气息。沙地上的荧光脚印再度亮起,但这一次,它没有向前延伸,反而缓缓倒退,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拖回起点。
主墓碑裂缝中浮出的青铜小镜悬停半空,镜面漆黑如吞尽星月,边缘八字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渗出暗红纹路,仿佛用百年陈血一笔一划刻成。冉光荣耳后伤口仍在淌血,那道疤痕像活物般微微抽搐,血线蜿蜒入沙,竟与藤蔓缠绕的星图产生共鸣——整片地面开始低频震颤,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复苏。
刘淑雅的手仍死死扣住他的手腕,指甲陷进皮肉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:“第三个人……在叫你名字。”
话音未落,哭丧棒猛然一震。
不是被动共鸣,也不是灵器预警,而是从内部爆发出一声撕裂时空的嘶吼——
“阿荣!”
这声呼唤带着战场千军万马的回响,又似庙堂孤臣遗恨的绝唱,穿透骨髓,直灌天灵。冉光荣瞳孔骤缩,眼前景象瞬间翻转:他看见一座城池在烈火中崩塌,旌旗残破,上书“冉”字大纛轰然倒下;无数百姓跪伏街头,头颅滚落尘埃,而一道金甲身影持矛独战千军,身后是焚毁的宗祠牌位,列祖列宗的名字在火舌中化为灰烬。
“兰陵冉氏……满门忠烈,竟遭李姓家奴背信灭族!”那声音怒啸苍穹,“我冉闵临死不降,魂镇幽都九百年,只为等一个执棒人归来!”
彭涵汐猛地翻开《河图残卷》,指尖疾点符阵节点。她发现哭丧棒内部声波频率呈现三重叠加——最表层是冉光荣生父临终前的嘱托,中层是他母亲以脊骨炼棒时的哀吟,而最深处,竟是跨越十六朝代的帝王之魂!
“不是幻觉。”她咬牙,“是‘承命之柱’认主了。”
陈清雪横斧而立,刑天斧刃口微颤,妖仙血脉在血管里奔涌如沸。她右眼竖瞳收缩成针,映出哭丧棒内部景象:三道灵魂共寄一器,其中一道身披龙鳞铠,手持双刃矛,眉心烙着“杀胡令”三字血印。正是史册无载、野志难寻的五胡乱华末代战神——冉闵!
“所以你们李家。”冉光荣忽然笑了,嘴角咧开却不达眼底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滚出深痕,“当年烧我家,不只是为了灭口。你们怕的,是我娘手里这根棒子,怕的是它有一天会唤醒前世因果。”
他不再压抑耳后鲜血,任其顺着脖颈流下,在乾坤袋上洇开一片赤痕。当最后一滴血落入哭丧棒顶端裂缝时,整根木杖轰然爆鸣,杆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篆,皆为血书:
“守界者代代自焚其魂,续人间香火;执棒人若忘仇,天地共诛之。”
彭涵汐眼镜反光扫过文字,忽然脱口而出:“建文四年补立……兰陵冉氏衣冠冢?可那块碑本该在金陵乱葬岗,怎么会在你的记忆里?”
没人回答。
因为青铜镜动了。
镜面龟裂,一道金光冲天而起,旋即凝成二十八道人影,齐刷刷落地成列。
全是黎波。
有的穿着民国警服,肩章斑驳;有的套着现代战术外骨骼,胸口弹痕累累;甚至有一具身披锦衣卫飞鱼服,腰佩绣春刀,额间金纹隐现“黎”字。他们眼神空洞,脚步一致,每踏一步,沙地便下沉寸许,仿佛承载着百世重量。
“这不是分身。”陈清雪低语,刑天斧横于胸前,“这是被抽离的时间切片——每一个,都是献祭阵眼的牺牲品。”
冉光荣冷笑,将最后七粒花生米塞入口中嚼碎,混着耳后鲜血喷在哭丧棒顶端,怒喝:“我娘的骨,不是你们的钥匙!”
棒身轰鸣,释放出积蓄百年的香火怨力,如潮水般席卷而出。二十七具黎波分身被震退三步,身形摇曳欲散。唯有那名额带金纹的锦衣卫黎波伫立原地,嘴唇微动,无声吐出四字:
紫禁城地底。
话音未落,他人影消散,只留下一缕青烟钻入地下。
与此同时,哭丧棒顶端裂纹大开,万丈金光喷薄而出。地面剧烈震动,七道陶土裂缝自碑基蔓延,十二尊兵马俑破土而出,泥胎未干,手持戈戟,列阵而立。为首一尊头盔之下,赫然是冉光荣的脸——只是双目紧闭,唇角含煞。
“守界人,归位!”俑首低吼,声震四野。
可下一瞬,整支俑军调转矛锋,齐齐指向陈清雪。
她瞳孔骤缩,本能后撤半步。开山刀尚未出鞘,便觉周身气机已被锁定——这些陶俑不是死物,它们有意识,有判断,更有仇恨。
“因她体内有李家血脉。”彭涵汐迅速翻动《河图残卷》,声音发紧,“在兵魂认知里,她是仇族。”
冉光荣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三枚铜钱上,掷地成卦。乾三连,坤六断,震仰盂,艮覆碗——奇门局成!他一脚踩入生门方位,高举哭丧棒,嘶声诵念一段从未听过的古老调子:
“一棒引魂归故土,二棒唤军出黄泉,三棒斩尽背信者,四棒护我所誓人!”
泥土再次炸裂。
更多兵马俑破土而出,却不再列阵攻击,而是围绕陈清雪形成环形守护之势。那名面容与冉光荣相同的主俑单膝跪地,泥手捧起她的左腕,轻轻放在自己心口位置——那里有个凹陷,形状恰好契合一枚警徽。
“我不是掌柜。”冉光荣喘着粗气,割腕放血,滴入主俑眼眶,“我是最后一任守坟人。听令——护她!”
血流入眼,陶俑双目骤亮,泛起幽金色光芒。
就在此时,地面传来一阵奇异的铜铃声,节奏缓慢而规律,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招魂曲。彭涵汐蹲下细听,脸色骤变——这铃声,正是《河图残卷》末页缺失的“招魂引”!
她猛然抬头,看向冉光荣:“始皇遗阵……已经被触发了。”
远处礁石之间,那道荧光脚印再次亮起,这次却不是一人行走的痕迹,而是两行并列的足迹——一深一浅,一旧一新,像是有人正牵着另一个人的手,缓缓走来。
刘淑雅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:“钥匙不是物……是人。”
她抬起左手,酒窝处蓝血涌动,皮肤下似有判官笔虚影游走。她望向主墓碑,喃喃道:“你们听见了吗?哭丧棒里……还有人在笑。”
果然。
在冉闵的怒吼与母亲的哀吟之间,夹杂着一丝极轻的笑声——温柔,熟悉,像极了童年时哄他入睡的那个女人。
可他知道,那不该存在。
因为他娘亲,在八岁那年就被烧成了灰。
而现在,她的笑声,正从用她脊骨炼成的哭丧棒深处,一点一点爬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