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子钟的秒针凝固在23:45,斧刃与金属相触的震颤还未散尽,墙角那台老旧主机突然爆出一串火花。屏幕上的“罗刹海市”四字扭曲变形,像是被水浸透的墨迹,缓缓向下流淌。紧接着,整个地库的灯光开始频闪,地板缝隙渗出带着铁锈味的冷气,仿佛地底有口巨大的肺在缓缓呼吸。
冉光荣吐出嘴里的铜钱,指尖一翻,三枚乾隆通宝已夹在指缝间。他没抬头,只是将哭丧棒往地上一顿,杖头那截炸裂的铜钱碎片嗡鸣一声,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光。
“不是断电。”他说,声音压得极低,“是水来了。”
话音未落,陈清雪脚下的水泥地裂开蛛网状的纹路,一股黑水从裂缝中喷涌而出,带着腐草与尸蜡的气息。她猛地后撤半步,刑天斧横在胸前,冷焰贴着斧刃游走,将扑面而来的湿气蒸发成一片白雾。
刘淑雅靠在档案柜旁,左耳裂口渗出的血珠刚落地,就被那黑水吞噬。她忽然打了个寒战,瞳孔骤缩——她看见水里浮现出无数张人脸,嘴唇开合,却没有声音,像是一卷被卡住的无声胶片。
彭涵汐摘下眼镜,指尖在罗盘边缘轻轻一推。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指向地库天花板。她低声说:“不是地下水倒灌……是‘界门’开了。我们正被拖进它的记忆里。”
话音落下,整座地库轰然塌陷。
不是坍塌,而是“溶解”。水泥、钢筋、档案柜,所有实体都在黑水中化为流质,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。冉光荣一把抓住陈清雪的手腕,另一只手将花生米撒向空中,那些裹着《奇门遁甲》残页的豆子在半空凝滞,表面结出薄冰,瞬间形成一道旋转的冰环。
冰环外,黑水翻涌成漩涡,中央浮现出一座沉在水底的石坛轮廓。七十二具尸骸呈放射状排列,头颅朝内,双手交叠于胸前,脊椎扭曲成诡异的弧度,仿佛生前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折弯。石坛中央矗立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碑柱,表面刻满密体篆文,碑底隐约可见三枚金属残片嵌入其中,边缘磨损严重,却仍能辨认出警徽的轮廓。
“下去。”陈清雪说,声音被水流隔得模糊。
她率先跃入漩涡,刑天斧劈开水流,冷焰在水中划出一道青白色光痕。冉光荣紧随其后,乾坤袋中的辟邪砂洒出十二道细线,如蛛丝般缠住刘淑雅的手腕,将她一同带入。
水压在瞬间暴涨。
刘淑雅耳裂的伤口猛地撕开,黑血涌出,却被周围的水流托住,形成一串悬浮的血珠。她咬牙,指尖掐进掌心,蛊虫在皮下躁动,几乎要破体而出。就在这时,那些尸骸的鼻孔与口腔同时张开,齐齐吸气——她的血珠被瞬间抽走,没入七十二具尸骸体内。
“它们在吃我的记忆。”她嘶声道,眼前闪过童年画面:祖父将一支青铜笔刺入她左耳,封印的瞬间,笔尖刻着“刘”字。
彭涵汐在水中展开罗盘,但指针纹丝不动。她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罗盘中央,血雾刚散开,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搅碎。她闭眼,锁阳蛊在体内翻腾,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幻觉——她看见父亲站在同样的祭坛前,手中握着半卷《河图残卷》,正将一枚龙洋银币嵌入碑底。
“原来……你早就来过。”她喃喃。
冉光荣将耳后雷击疤按在哭丧棒上,旧伤裂开,血滴入水中。他抓起一把花生米,蘸血后撒向四周。血米入水即凝,形成一圈微小的气泡结界,勉强撑住水压。他抬头,看向陈清雪:“十秒,够吗?”
她点头,刑天斧横举,冷焰在水中暴涨,蒸发周围水体,形成短暂的干燥空间。彭涵汐趁机游向碑柱,手套擦去青苔,目光扫过碑文。那些篆字在冷焰照耀下缓缓浮现,夹杂着星象符号与风水罗经线,像是一张被封印的命盘。
“建坛者……刘氏七代。”她快速解读,“洪武三年,以七十二横死之躯镇龙脉,防‘罗刹海市’现世。碑柱为镇魂桩,魂魄刻名者,永世不得超生……”
她念到这里,突然停住。
碑文最下方,刻着三个名字。中间那个,赫然是“黎波”。
“他不是被锚定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他是自愿刻名的。二十年前,他亲手把自己的三魂嵌进了这根碑柱。”
刘淑雅在结界边缘颤抖,左耳的血越流越多。她忽然抬起手,用匕首割开耳后疤痕,蛊母从裂口钻出,通体漆黑,形如幼蛇。她咬破舌尖,将纸钱灰混着血咽下,低喝一声:“啃!”
蛊虫窜出,扑向碑面。它啃食青苔的瞬间,一段记忆碎片在众人脑中闪现:暴雨夜,长江边,七十二具尸体被铁链拖入水底,一名披蓑衣的老者手持罗盘,将最后一具尸骸推入祭坛中央。那尸体的脸上,赫然有黎波的胎记。
“刘伯温后裔……”彭涵汐喘息,“他们用血脉续命,每一代都要献祭一名守坛人。黎波……是这一代的‘活碑’。”
话音未落,祭坛突然震动。
七十二具尸骸的眼眶同时亮起幽蓝光点,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。蓝光交织成网,直扑刘淑雅的蛊虫。蛊虫发出尖啸,几乎被碾碎。
冉光荣将三枚乾隆通宝含入口中,牙齿咬住铜边,哭丧棒往碑柱一划,花生米裹着书页在水中铺开,瞬间布成“遁甲三重障”。冰环再起,挡住蓝光锁阵。
“撑不住。”他低吼,嘴角渗血,“这阵法吃的是‘守界人’的气运,我扛不了三次。”
刘淑雅盯着自己流血的耳朵,忽然笑了。她一把扯下耳后封印的符纸,鲜血喷涌而出。她将蛊母按进伤口,厉声道:“吞天!”
蛊虫腹部猛地鼓起,浮现出饕餮纹路,与冉光荣气海中的印记如出一辙。它张口一吸,竟将尸骸眼眶中的蓝光尽数吞入。锁魂阵开始崩解,尸骸眼中的光点逐一熄灭。
就在这时,陈清雪注意到其中一具尸骸手中紧握的东西——半块象牙烟嘴,断裂处呈锯齿状,与庹亿帆随身携带的那支,完全吻合。
她游过去,掰开尸骸僵硬的手指。烟嘴落入掌心,内壁刻着一行极小的字:
“千面罗刹,始自洪武。”
彭涵汐突然剧烈咳嗽,锁阳蛊的反噬让她意识模糊。她靠在碑柱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边缘,呢喃道:“父亲……你骗了我。你说《河图残卷》是解药……可它根本就是钥匙。”
刘淑雅的蛊虫在她体内安静下来,饕餮纹隐去。她抬头看向碑柱,轻声说:“黎波的魂还在动。他不是被锁住……他是在等。”
“等什么?”冉光荣问。
她没回答,只是指向碑底那三枚警徽残片。其中一枚的裂痕,正好与黎波腰间的胎记吻合。而就在那裂痕深处,一丝极淡的蓝光,正缓缓脉动,像心跳。
陈清雪举起刑天斧,冷焰贴着斧刃蔓延,准备劈开碑柱。冉光荣却抬手拦住她。
“别。”他说,“这碑不是锁魂的,是养魂的。你看那蓝光——”
他指向残片中的脉动,“它在喂他。有人在用警徽当引子,给他续命。”
彭涵汐突然抬头,目光落在祭坛最深处。那里,一块石板微微凸起,表面刻着四个字:
“当归,潮退。”
刘淑雅的耳血滴落,在水中形成一串血线,直指石板下方。她喃喃道:“她说,等潮退了,我就回来。”
陈清雪蹲下,枪托轻敲石板边缘。三声闷响,按北斗七星的节奏。
石板震动,缓缓升起。
下面没有机关,没有密室。
只有一滩深褐色的干涸血迹,形状像极了一个女人跪坐的轮廓。
血迹中央,摆着一束早已腐朽的野菊花。花瓣碎成粉末,只有茎秆还保持着挺立的姿态,顶端挂着一颗凝固的血珠。
冉光荣盯着那颗血珠,忽然觉得嘴里发苦。
他吐出铜钱,发现边缘已被咬出牙印。他没再捡起来,只是将哭丧棒插进祭坛裂缝,低声道:
“这地方,早就有人来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