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斜切过锈蚀的甲板,像一柄冷刀劈开混沌。货船静泊在无名河段,水波不兴,唯有箱体上褪色的津门刑警队徽在幽光里泛着铁腥的哑光。那面青铜镜仍躺在打开的铁皮箱中,镜面朝天,映出的却不是夜空,而是另一场雨——铜币如蝗,自镜中天津的云层倾泻而下,叮当砸在屋檐、电车轨、玄相阁的招牌上,声音却一丝未传入现实。
陈清雪的开山刀还悬在半空,刀尖距镜面三寸。她没收手,也不敢动。刚才那一刀刻下的《六韬》残句“夜战多火鼓”正从刀锋流入地面,化作一道暗红纹路,如活蛇般缠住镜框底部。地气被镇住了一瞬,镜中雨势也随之一滞。
“它在倒放。”刘淑雅突然开口,嗓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塞了把锈砂。她蹲在箱边,左脸血纹已凝成暗紫色,指尖悬在镜面上方,不敢再碰。“你看那雨……是从地里往上飞的。”
话音落,镜中铜币果然逆流而起,一枚枚从街道、屋顶、尸体上腾空,重新钻回云层。整座城市像被按了倒带键,电车退行,行人倒走,玄相阁的门从碎裂复原为完整。
彭涵汐猛地合上公文包,夹层里的封魂袋“咚”地一震,像是有人从里面敲了一下。她没看包,只盯着镜框边缘那行小字:“壬午年七月十四”。手背上的“寅”字又开始发烫,这次不是火燎,而是像有根冰针扎进了皮肉。
“别看太久。”冉光荣终于出声,声音不高,却像钉子一样楔进每个人的耳膜。他蹲在镜前,从长衫内掏出一本破旧的《奇门遁甲》,撕下一页,包了把花生米,点燃。火苗蹿起时,他手腕一抖,火纸如灰蝶般撒向镜缘。
火焰触及镜框的刹那,刻字处竟渗出黑血。
血珠顺着“壬午年”三字缓缓滑落,在镜面上拖出三道蜿蜒的痕迹。紧接着,镜中景象突变——不再是天津,而是一座宫室,雕梁画栋,却处处焦黑,像是刚经历大火。一名女子跪在殿中,发髻散乱,颈间挂着半枚青铜钮扣,样式古拙,与刘淑雅左耳封印穴中的金属片如出一辙。
“南宋……皇室?”彭涵汐低声,瞳孔微缩。她认得那身服饰,与南京爆炸案中那具女尸所穿一模一样。
镜中女子缓缓抬头,脸上无泪,只有一道从眉心直贯唇角的裂痕,像是脸皮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撕开。她张口,无声,却有一股阴风自镜中吹出,卷起地上的纸灰,形成一行反写的血字:
“朱棣封建文于雷峰塔地宫,以镜镇魂,魂不散则国不亡。”
字成,镜面“咔”地一声裂开一道细纹,从中心蔓延至边缘,像蛛网般扩散。裂纹中渗出更多黑血,汇成一条细流,顺着镜框滴落,砸在甲板上,竟发出“滋滋”腐蚀声,铁皮被蚀出一个个小坑。
“亡国镜……启动了。”彭涵汐咬牙,迅速取出罗盘,可指针已逆旋不止,灵气感知如被泥沼吞没。
冉光荣猛地将三枚乾隆通宝拍在镜心。铜钱与镜面接触的瞬间,耳后疤痕骤然发烫,一缕黑血顺着脖颈流下。他闭眼,左手紧贴旧疤,右手握住哭丧棒,棒身轻颤,仿佛在接收某种频率。
“刘淑雅!”他忽然睁眼,“咬破舌尖,血喂蛊纹!”
刘淑雅没问为什么,一口咬下,舌尖血珠混着纸钱灰,涂在左耳蛊纹上。血一沾纹路,蛊虫竟不再暴动,反而微微收缩,像是饮了某种解药。她抬手,指尖轻点镜面裂纹,黑血触之即缩,仿佛被尸毒中和。
镜中血字开始模糊,可就在这短暂冻结的瞬间,镜面映出众人身后货船的倒影——船舱内,一个穿民国警服的男人正低头看表,表盘指针停在“巳时三刻”前七分钟。
那人是黎波。
彭涵汐呼吸一滞,公文包内封魂袋再度震颤,传出一声极轻的婴儿啼哭,短促,却让她指尖发抖。她猛地将包抱紧,仿佛要捂住某种不该存在的声音。
“不是现在……是过去。”冉光荣盯着镜心,声音低沉,“他在等我们。”
话音未落,镜中景象彻底崩塌。天津、宫殿、血字,尽数消散,只余下镜面中央浮现两个古篆:
“南柯”。
陈清雪瞳孔一缩,左眼鳞纹骤然发烫,竖瞳自动激活。她想闭眼,却发现意识已被镜面牵引——那两个字像钩子,勾住了她的神识,往深处拖。
“别看!”她低吼,刑天斧猛然劈向镜中自己的倒影。斧刃与镜面相撞,没有碎裂,却激起一圈涟漪,如同斩入水面。涟漪扩散处,长安城的轮廓缓缓浮现:烽火连天,宫墙倾颓,安史之乱的战火正吞噬整座帝都。
可斧锋刚触涟漪,一股灼热反噬便冲入识海,像是有千万根烧红的针扎进大脑。她闷哼一声,嘴角溢血,斧头险些脱手。
“它要拉我们进去。”她咬牙,额头冷汗滚落。
刘淑雅却笑了。
她笑得诡异,嘴角裂开一道细口,血丝渗出。下一秒,她猛地俯身,一口咬在镜面锈迹上。牙齿与青铜摩擦,发出刺耳的“咯吱”声,锈屑混着血沫从她唇边溢出。
“你干什么!”彭涵汐惊呼。
可刘淑雅充耳不闻。她咀嚼着锈迹,喉结滚动,像是在吞咽某种禁忌之物。左耳蛊纹骤然亮起,血丝如蛛网蔓延至脖颈。她双眼翻白,口中却发出低沉的诵念,字句古老,像是某种失传的蛊咒。
“南柯……一梦……入梦者,见前世之亡……”
镜面“嗡”地一震,那两个古篆被蛊虫吞噬,化作一道血光反冲而起,笼罩众人。陈清雪想后退,却发现双脚如钉入甲板。冉光荣想收哭丧棒,可三枚乾隆通宝死死贴在镜心,拔之不动。
彭涵汐最后瞥见的,是镜框背面一道极细的刻痕——“癸未年·雷峰塔监造”。
然后,光塌了。
意识如坠深渊,四周是急速倒退的光影:火焚的宫室、断裂的城墙、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……他们不是在穿越,而是被吞噬。
刘淑雅在坠落中睁开眼,嘴角仍挂着血,却笑了。
“我吃到了……梦的根。”
陈清雪的刑天斧在半空划出一道赤金弧线,可弧线未尽,她的手已开始透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