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流在沙盘边缘打着旋儿,那枚自刘淑雅脸裂中钻出的青铜齿轮仍在滴血,缓缓转动,发出“咔哒、咔哒”的轻响,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器。陈清雪站在原地,右手掌心微麻,指尖的鳞纹虽已隐去,可她分明感觉到,那股沉入经脉的赤金煞气并未退散,反而在血肉深处悄然游走,如同蛰伏的蛇,正顺着她的腕骨一寸寸向上攀爬。
她没动,只是缓缓闭眼。
刹那间,心跳变了节奏。
不再是人类的搏动,而是与海底某处齿轮咬合的频率完全同步——咔、咚,咔、咚,像战鼓,又像钟摆,敲在耳膜上,震得颅骨发酸。
“她要进去了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贴住自己耳后旧疤,另一只手将哭丧棒横于陈清雪命门之前。太阳轮静止,但他能感觉到棒身微微震颤,仿佛有东西在内部苏醒。
彭涵汐迅速展开《河图残卷》局部,罗盘悬于掌心,指针却不受控制地逆旋起来,划出一圈又一圈紊乱的弧线。她眉头一拧,指尖蘸血,在残卷边缘画下一道“子午锁”,低声念:“天倾西北,地陷东南,偏移者,归位。”
罗盘猛地一顿,指针骤然定格,直指南京方向。
“不是幻觉。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“是地下暗河在共鸣。她的血,正在唤醒它。”
话音未落,陈清雪猛然睁眼。
瞳孔深处,一抹金光如裂帛般闪过。
她没说话,只是抬脚向前一步。
靴底刚触地,脚下沙盘竟泛起涟漪,细沙如水般荡开,映出一片幽绿光影——城墙、瓮城、箭楼,层层叠叠,赫然是南京中华门的倒影,却倒悬于地底暗河之上,仿佛整座城池被翻了个个儿,沉在深渊之中。
“这地方……我见过。”陈清雪喃喃。
不是记忆,是血脉里的回响。
她曾在一个暴雨夜站在中华门前,雨水顺着警服流进靴筒,而那时,她还不知道自己左眼在闪电劈落的瞬间,曾闪过一道竖瞳。
冉光荣蹲下,用哭丧棒挑起一粒花生米,弹入沙中。花生米刚落地,便“嗤”地一声冒起青烟,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。他眯起眼:“时间褶皱。不是投影,是通道。”
彭涵汐立刻收起罗盘,将《河图残卷》折成三角,压在沙盘四角。纸面浮现星轨,与地下暗河的倒影隐隐呼应。她沉声道:“我们得进去。煞气源头不在现在,而在过去。”
刘淑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左脸血纹微微抽搐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每一次穿越,她的蛊虫活性都会下降,尸毒反噬的风险则成倍增加。可她还是上前一步,从口中吐出一枚漆黑的虫卵,轻轻按在沙盘边缘。
“我带路。”她说,“死人比活人更懂怎么走阴。”
陈清雪没再犹豫,抬脚踏入倒影。
脚落下的瞬间,四周景象骤变。
风是冷的,带着铁锈与霉粮的气息。头顶无天,只有层层叠叠的石拱,像巨兽的肋骨撑起一片幽暗。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,缝隙里爬满暗绿色的苔藓,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,仿佛下面埋着无数张嘴。
他们站在一条地下河岸上,河水漆黑如墨,却倒映着一座完整的中华门瓮城,城墙上火把通明,人影攒动,却无一丝声响。
“静得不对劲。”冉光荣低语,手已摸上哭丧棒。
彭涵汐取出罗盘,指针疯狂打转,最终停在“癸亥”位,指向河心。她刚想开口,刘淑雅突然抬手,指尖抵住鼻尖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靖康军粮。”她声音发紧,“霉了三年以上的粟米,混着人油炒的咸豆。”
话音未落,河面忽然泛起波纹。
一道裂口自水面浮现,像被无形之斧劈开,边缘泛着赤金色的光。陈清雪瞳孔一缩——那光,和她体内的煞气同源。
她抬手,刑天斧无声出鞘。
斧刃划地,一道弧形煞气轰然炸开,与那裂口共鸣,瞬间撕开一道更大的缝隙。风从里面涌出,带着战马嘶鸣与金戈交击的残响。
“走!”陈清雪低喝。
四人纵身跃入。
穿过裂口的刹那,世界翻转。
他们落在一片荒原上,天色昏黄,远处是连绵的军帐,旌旗猎猎,上书“岳”字大旗。一支骑兵正列阵而出,甲胄森然,长枪如林,马蹄踏地,震得大地微颤。
“背嵬军。”彭涵汐脱口而出。
刘淑雅却盯着其中一员部将——那人左耳缺失,仅余一道狰狞疤痕,与黎波耳侧胎记位置分毫不差。她心头一震,正欲细看,那将领忽然回头,目光如刀,直刺而来。
“异服者,非我族类!”将领厉喝,手中长枪一指,“拿下!”
号角声起,背嵬军瞬间列阵,枪林如墙,步步逼近。
冉光荣迅速将哭丧棒插入地面,三枚乾隆通宝贴于陈清雪耳后,借棒身残余煞气形成牵引,稳住她体内即将暴走的战魂共鸣。他低声道:“别让他们碰你,你的血会唤醒更多东西。”
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展开《河图残卷》,以血为引,在空中画下一道古印。残卷无风自动,浮现出一枚虚影印信,上书“镇龙司”三字,篆法古拙,却隐隐透出明代笔意。
她高声诵咒:“奉敕巡河,代天行令!持符者,免审!”
那将领眉头一皱,长枪微顿。
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,刘淑雅扑向一面倒地的战旗,张口便咬。
旗面早已腐朽,血锈斑斑,入口即化,腥苦如胆汁。她强忍呕吐,任蛊虫在舌底翻涌,吞噬残存的信息。刹那间,记忆如潮水涌入——
她看见自己站在校场中央,手中握着一枚青铜符牌,上刻“大宋天兵符”五字。十万背嵬军单膝跪地,甲胄铿锵,齐声高呼:“听令!”
“起——!”
她猛地抬头,脱口而出:“甲辰年,子时三刻,镇龙司令下,背嵬军出征!”
声音落下的瞬间,天地变色。
虚空中浮现出千军万马的幻影,铠甲覆身,长枪在手,列阵于众人之前。甲胄反光中,清晰浮现“镇龙司”三字,而那“镇”字的一竖,竟含明代篆法特征,与北宋风格格格不入。
背嵬军将领脸色骤变,厉声喝问:“你从何处得此密令?!”
彭涵汐迅速收起残卷,低声道:“他们认的是符令,不是人。快走!”
陈清雪正欲后退,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将领腰间——一枚罗盘悬于革带,样式古朴,铜壳上刻着河图纹路,与庹亿帆手中之物,几乎一模一样。
她心头一震。
还没来得及开口,刘淑雅突然闷哼一声,左脸血纹暴裂,一道新口子自耳垂蔓延至下颌,一枚微型青铜齿轮从中挤出,滴着黑血,像一颗被强行挖出的眼球。
齿轮转动,发出“咔哒”声。
与此同时,冉光荣手腕一紧——一缕破布不知何时缠了上来,布面绣着半枚龙洋银币,银光黯淡,却与庹亿帆袖扣上的民国龙洋,纹路完全吻合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战场边缘。
那将领正缓缓转身,左耳疤痕在火光下泛着青灰,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,嘴角竟勾起一丝诡异的笑。
陈清雪抬起刑天斧,斧刃对准那将领。
她体内的煞气再次躁动,指尖鳞纹浮现,凝成一个古篆——“战”。
这一次,那字没有消失。
它深深烙在皮肤上,像一道宿命的烙印。
彭涵汐低声问: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?”
陈清雪没回答。
她只是向前踏出一步,地面震颤,背嵬军虚影随之而动,千军万马,杀气冲天。
刘淑雅扶着哭丧棒站起,左脸血流不止,蛊虫在皮下蠕动,几乎要破体而出。她盯着那枚转动的齿轮,声音发颤:“这东西……不是从我脸上长出来的。”
“它是从外面……钻进来的。”
冉光荣低头看着腕上布条,手指缓缓收紧。
那半枚龙洋银币,在他掌心留下一道血痕。
远处,背嵬军将领缓缓举起长枪,枪尖直指陈清雪。
火光映照下,他左耳疤痕忽然裂开,一道细小的青铜齿轮,缓缓从肉中探出,滴着血,与刘淑雅脸上的那枚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