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流在祭坛崩解后变得躁动,仿佛整片海域都被那声清越的“嗡”鸣震碎了筋骨。月光穿透百米水层,照在倾斜的青铜柱残骸上,折射出斑驳的银纹,像谁在水底撕碎了一封旧诏书。陈清雪的刑天斧仍高举着,斧刃蓝焰未熄,指尖却开始发麻——那股从定子传来的威压,正顺着海水一寸寸爬上来,压得人脊椎发沉。
冉光荣抹了把耳侧的血,三枚乾隆通宝沾着腥气,被他按进哭丧棒顶端的太阳轮齿缝。齿轮发出低沉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某种古老计时器重新上弦。他没抬头,只低声说了句:“别愣着,这风不是吹给活人的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海底岩层轰然裂开。
七十二口生铁棺自地底缓缓升起,排列成环,棺盖上嵌着微型罗盘,指针齐刷刷对准彭涵汐的方向。海水因共振泛起细密波纹,每一口棺材都像在低语,音节模糊,却拼出同一个命格——“破军入庙,血祭归元”。
彭涵汐咬住下唇,锁阳蛊在体内翻腾如沸水。她没动,只是将罗盘贴在胸前,指尖轻轻拨动天池。倒置的“七政四余”盘面在她眼中逐渐清晰,自己的生辰八字正落在杀伐之位,如同被钉在靶心。她没说话,但眼神已经告诉所有人:这不是巧合,是算计。
“天诛命格?”冉光荣冷笑,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混着朱砂的黑狗毛,“演得挺像,可谁家天罚拿民工骨头打桩?”
他将祭料撒入海流,同时以耳血点在太阳轮中央。哭丧棒猛地一震,逆向引动祭坛残留的声波频率。那些原本同步律动的棺群顿时出现错拍,罗盘指针微微偏移,如同精密钟表里被塞进一粒沙。
陈清雪会意,刑天斧横扫而出,劈向最近的一具生铁棺。
斧刃入棺不过三寸,便有青铜傀儡自内部暴起,关节咔咔作响,十指如钩。它没有脸,只有眼眶处两团幽绿火光,扑向陈清雪时,嘴里竟发出断续的号子声:“一尺深,一尺宽……河工不歇,日月同埋!”
她瞳孔一缩,斧势不变,反手一挑,将傀儡头颅斩落。青铜颅腔内,赫然塞着半截竹简,上书“移山填海”四字,墨迹未干,像是昨日才写。
“刘淑雅!”冉光荣喊得干脆。
刘淑雅早已蹲在棺边,左脸血纹如蛛网蔓延,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棺材漆皮上。随即,她张嘴啃了下去。
漆皮入口即化,带着铁锈与腐土的腥气。她喉头一哽,脑中骤然炸开画面——明代运河工地,成千上万民工肩扛石料,脚下地基却非泥土,而是无数青铜傀儡层层堆叠,活人被活活铸进地脉,成为“替命桩”。最后一幕,是一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亲手将竹简封入棺中,低声念道:“替命者七十二,镇龙者一人。”
她吐出一口黑血,血滴入海,竟凝成一座微型沙盘,山川走势清晰可辨——正是天津至北京的地脉脉络,中间一道断痕,恰在紫金山下。
“他们不是要镇龙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是要换龙。”
彭涵汐盯着沙盘,忽然伸手拨动罗盘。七十二口棺材的排列在她脑中重组,不再是命格杀局,而是一幅“困龙替身阵”。真正的阵眼,不在彭涵汐身上,而在她父亲当年留下的《河图残卷》坐标点——那个点,正好落在天津港引信区。
“我们被当成了启动钥匙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,“他们要的不是祭品,是校准。”
冉光荣没接话,只是把最后一枚乾隆通宝咬在齿间,左手花生米裹着《奇门遁甲》残页,按“反吟伏吟”局撒向四面八方。纸屑入水即燃,墨香混着焦味扩散,短暂扭曲了空间气场。那股来自海面的威压,终于松了一瞬。
陈清雪抓住时机,刑天斧猛然上挑,直指海面。
斧刃与海水交界处,电弧炸裂,顺着海底电缆逆流而上。数十座海上风电平台的定子内部,云纹剧烈翻涌,“敕令”二字逐渐成形,笔锋凌厉如刀削,透出一股不容违逆的天威。
可就在印信即将完整的刹那,刑天斧爆发出一股赤金煞气。
那不是陈清雪的力量。
是冉闵大帝的武将煞!
煞气如龙,直冲云霄,震得定子云纹崩散。海面之上,风力涡轮齐齐一顿,叶片停转,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。而在煞气映照的虚影中,一座墓门缓缓浮现——半掩半开,门缝里浮着半枚玉玺,龙钮残缺,印文仅存“受命”二字,其余皆被黑雾吞噬。
刘淑雅瞳孔骤缩。
她看见玉玺背面,刻着一行微小编号:“Yh-07”。
和夜航船人皮鼓上的编号,一模一样。
“假的……”她喃喃,“玉帝敕令是假的?”
“不。”冉光荣吐掉嘴里的铜钱,抹了把脸,“是‘借壳’。有人拿夜航船的傀儡系统,伪造天命。”
彭涵汐盯着墓门虚影,忽然道:“墓门朝向,是青岛方向。”
“庹亿帆的地宫。”陈清雪低语,右手指尖无意识摩挲掌心,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鳞状纹路,一闪即逝。
冉光荣没再说话,而是将哭丧棒插入海底岩缝。太阳轮再次转动,这一次,不是为了阻断,而是为了引导。他以耳血为引,三枚铜钱为阵眼,逆向抽取七十二口生铁棺的能量,尽数导入地脉。
棺群剧烈震颤,青铜傀儡自内部崩解,化作铁砂沉入海床。而那座微型沙盘,在刘淑雅血滴的滋养下,竟开始自行演化——天津港引信区亮起红光,紫金山雷池泛起波纹,北京地铁星图自动连线,最终汇聚于一点:故宫太和殿地砖下的阵眼。
“他们在用现代基建,复刻明代风水阵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风电是表,敕令是幌,真正要启动的,是建文帝留下的‘阳墓轮转’系统。”
“可为什么选现在?”刘淑雅抬头,血纹已裂至耳根,蛊虫在皮下蠕动,“为什么非得让我们亲手劈开祭柱?”
冉光荣冷笑:“因为只有执斧者劈柱,才能激活‘引信’。我们不是破坏者,是点火人。”
陈清雪沉默片刻,忽然将刑天斧插入沙盘中央——北京位置。
煞气灌入,沙盘瞬间升温,岩层发出细微裂响。而在那裂痕深处,隐约浮现出另一座铁棺的轮廓,比海底这座更大,形状如船,棺身上刻着三个古篆:
“夜航船”。
彭涵汐猛地抬头:“七十二口是替身,这一口才是真棺。”
“也是活棺。”冉光荣补充,“里面装的,不是尸体,是魂。”
刘淑雅突然捂住左脸,血纹剧烈跳动。她颤抖着手,从裂痕中抠出一枚锈红铁屑——正是上一章坠入海流的那片。铁屑在掌心发烫,映出海底岩层下的另一座祭坛,深埋如墓,顶部刻着半枚玉玺纹样。
与海面浮现的那半枚,恰好能拼成完整印信。
“他们要的不是玉玺。”她声音发抖,“是要让两半玉玺,在活人身上合二为一。”
陈清雪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指尖,鳞纹再次浮现,一闪而灭。
她没说话,只是缓缓抬起手,刑天斧尖指向海面那座墓门虚影。
与此同时,冉光荣耳后疤痕渗出的血珠,在水中凝成北斗之形,缓缓旋转,最终指向彭涵汐命宫方位。
彭涵汐低头看着罗盘,指针静止不动,却在盘面倒影中,映出她父亲焚毁《河图残卷》的那一夜。
她轻轻抚过旗袍内袋,那张1943年的北平车票,边缘已被汗水浸软。
刘淑雅咬破舌尖,将铁屑吞下。
血从嘴角溢出,滴落在沙盘上,正好落在天津港位置。
沙盘红光骤亮,海底电缆温度飙升,风电平台的定子再次开始旋转。
云纹重聚,“敕令”二字即将合拢。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斧刃蓝焰暴涨,与指尖鳞纹交相辉映。
冉光荣将最后一把花生米撒入海流,低声念道:“文化输出,这次是往阎王殿寄快递。”
彭涵汐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已是一片清明。
“准备反向校准。”她说,“用他们的阵,烧他们的命。”
刘淑雅突然抬头,左脸血纹裂开一道新口,一枚微型青铜齿轮自裂痕中缓缓探出,滴着血,像一颗刚被挖出的眼球。
齿轮转动,发出细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海面之上,风力涡轮齐齐调头,叶片重新开始旋转。
定子内部,云纹凝聚至最后一笔。
“敕”字最后一撇,即将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