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台上的火焰重新开始跳动,一毫一毫地矮下去。
五十五分钟倒计时重启的瞬间,刘淑雅的指尖还悬在半空,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。她没收回手,反而猛地攥紧——掌心被指甲割破,黑血顺着指缝滴落,在第九根烛台银币上烫出细微白烟。那枚刻着河图纹路的龙洋微微震颤,表面浮起一层油膜般的光晕,随即裂开无数细纹,仿佛有东西正从内部往外爬。
“成了。”她声音嘶哑,像是喉咙里塞了把锈刀,“反向协议激活。”
彭涵汐立刻将子母封魂袋贴在银币边缘,罗盘嵌入数据流的一瞬,镜片泛起幽蓝涟漪。她瞳孔骤缩——画面不是信号传输,而是直接投射进视网膜:一栋灰墙剥落的民国旧屋,窗框歪斜,玻璃碎了一地,墙上挂着的老式监控屏突然亮起,雪花点中缓缓拼出影像。
一个八岁男孩蹲在门槛边,低头摆弄一只铁皮青蛙。
冉光荣的呼吸停了半拍。
他认得那只青蛙,绿漆掉了一角,右腿焊点松动,是他母亲用香炉灰和铜丝连夜修好的。他也认得那双布鞋,鞋底沾着朱砂泥,是火灾前夜,母亲跪在祠堂为他画避火符时蹭上的。可他从未见过这一幕被记录下来——津门老宅早在那场大火里化为焦土,连根梁木都没留下。
“这不可能。”他低声说,左手三枚通宝无意识摩挲耳后疤痕,皮肤下传来针扎似的刺痛。
屏幕里的男孩忽然抬头。
四目相对。
刹那间,整面墙的监控同时炸开雪花,数十条液态金属般的细线从屏幕裂缝钻出,扭曲、拉长,竟在空中凝成一张模糊人脸——眼窝深陷,鼻梁塌陷,嘴唇开合间吐出无声的日语军令。纳米蛊虫正以像素为巢穴,具象化为1943年侵华日军军医的残影。
陈清雪一步踏前,开山刀未出鞘,掌心血痕已甩向墙面。
血珠撞上投影的瞬间,空气中响起密集的“滋啦”声,如同烧红的铁签穿刺油脂。那些金属人脸剧烈抽搐,口器张开,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微型齿轮,竟开始反向吞噬血迹,转化成新的监控画面——街道、路灯、行人,全是南京城南的街景,但时间戳赫然是昨日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“认知污染。”彭涵汐咬牙,玳瑁镜片迅速起雾,“它们在用历史场景覆盖现实数据流。”
“那就别看。”陈清雪冷笑,单手扯下高领衫外层布料,缠住左眼,仅凭右眼竖瞳锁定蛊虫运动轨迹。她刀锋轻挑,不是劈砍,而是沿着墙体警徽排列的缝隙划出七道弧线。每一道都精准落在北斗倒置阵的节点上,刀尖《六韬》残句与金属虫群碰撞,爆出细小电火花。
刘淑雅 meanwhile 将酒窝处封印撕开一线,黑色脓液混着云顶草汁液滴入主机接口。她嘴角咧开,露出森然笑意:“你们吃数据,我吃你们的算法。”
蛊毒顺线路蔓延,屏幕上的人脸开始崩解,取而代之的是三维投影:南京地下,二十四处风水节点被青铜锁链贯穿,锁链末端连接着某种巨大容器,正模拟“玄武厌胜术”的能量回路。地图缓缓旋转,一处节点赫然与总统府地基重合,星轨走向与哭丧棒感应完全一致。
“他们在重构龙脉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不是破坏,是篡改。一旦完成,整个城市都会变成活体祭坛。”
冉光荣终于动了。
他将最后一颗花生米裹上雷击桃木粉,塞进嘴里嚼碎,苦涩压下心头翻涌的幻听。他没再看那童年影像,反而掏出乾隆通宝,按“休、生、伤”三门方位压在主机四周。通宝下方,地面浮现出微型奇门局,与投影中的节点形成共振。
“你们查数据,我查人。”他低声道,“谁留下的脚印,比谁都清楚。”
话音未落,监控画面突变——依旧是那栋民居,但视角切换至屋内暗角。一台老旧录像机自动启动,磁带转动,画面抖动几秒后,显出一名男子背影。他穿着褪色警服,正往墙上钉第十二枚警徽,动作机械,肩膀微颤。
黎波。
陈清雪瞳孔一缩。她记得这身警服——每月十五,乱葬岗祭拜时他总穿这一件。
“他来过。”彭涵汐声音微颤,“不止一次。这些警徽……是活阵眼。”
刘淑雅突然闷哼一声,眼角血纹暴涨,蜘蛛状裂痕一路蔓延至太阳穴。她死死盯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细节——纳米蛊虫被吞噬前,口器开合频率异常,竟组成一段摩斯密码。她下意识念出翻译:
“母在鼎中。”
空气骤冷。
冉光荣手指一顿,通宝边缘闪过一丝黑芒。他想起人皮鼓的传说——夜航船以蜡尸制鼓,鼓面用人皮,鼓槌却是活人手臂。而鼓声所诵,正是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。
原来“母”字从未消失。
彭涵汐猛地摘下眼镜擦拭,镜片反光刹那,映出一张年轻二十岁的脸——眉眼如画,唇色如朱,竟与陈清雪有七分相似。她心头剧震,却不敢多看,只觉锁阳蛊在体内微微一跳,像是回应某种遥远召唤。
“别分神。”陈清雪低喝,刀锋再度切入数据流,“他们快完成了。”
投影中,南京地下的锁链阵已点亮十九处节点,只剩下最后五个。其中一处位于城南电信局旧址——正是这栋民居的地下。而坐标显示,那里曾是民国时期最早架设电话线的中枢站,所有通讯皆由此辐射全城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们选这里,因为这里是‘嘴’——能说话,也能撒谎。”
刘淑雅突然抬头,金红瞳孔倒映着满墙监控:“等等……这些蛊虫,不是在传输数据。”
“是在进食。”
“吃什么?”
“记忆。”她指向童年影像,“它们在吸食‘被遗忘的历史’。每一次读取,都在强化那个军医的残影。他们在喂鬼。”
彭涵汐脸色骤变。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要将《河图残卷》分成二十四块——不是为了藏,是为了断供。每一块残卷,都是对一段记忆的封印。而如今,有人正用纳米蛊虫,一口一口,把那些不该醒的东西啃出来。
“我们必须切断源头。”陈清雪收刀入鞘,转身就走,“去南京。”
“不行。”冉光荣拦住她,“你忘了上一章的事?每一次踏入历史现场,现实就会被侵蚀一点。你现在去,可能回来的就不是你了。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她眯眼。
冉光荣没答,反而蹲下身,从乾坤袋取出一小撮黑气缭绕的青铜色花生米——正是上一章阴云侵蚀后的残留物。他将其投入主机接口,低声道:
“既然它们爱吃记忆,我们就给它们吃个够。”
刘淑雅立刻会意,咬破舌尖,将混合尸毒的血喷在花生米上。刹那间,主机嗡鸣加剧,屏幕上童年影像开始扭曲——男孩手中的铁皮青蛙突然转头,双眼变成摄像头,嘴巴张开,吐出密密麻麻的纳米虫。
“成功了。”彭涵汐盯着罗盘,“反向追踪建立,蛊虫正在回传数据包!”
画面切换,这一次不再是模拟,而是真实监控:民居地下室,一台老式交换机正在运转,表面爬满金属虫群。而在机器深处,隐约可见一块石碑,碑文风化严重,唯有一行字清晰可辨:
“癸未年四月二十子时三刻,灯启。”
刘淑雅眼角血纹突然自行拼出同样八字,与碑文同步闪烁。
陈清雪一把抓住彭涵汐手腕:“定位到具体地址了吗?”
“城南,长乐里七号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就是现在。”
“不。”冉光荣摇头,“是昨天。”
他指着屏幕上交换机的时间戳——日期显示为昨日23:59:58。
而此刻,现实时间,距离那个时刻,只剩两分钟。
“它们在用时间差打掩护。”他低声道,“我们看到的,是已经发生过的‘未来’。”
刘淑雅突然抬头,金红瞳孔死死盯着主机最后一块未破解区域。那里,一幅残图缓缓浮现——十二枚警徽排列成北斗,中央站着一个穿海派西装的男人,袖扣是两枚龙洋银币。
他缓缓转身。
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流动的河图洛书纹路。
“他早就在等我们看了。”冉光荣喃喃,“这不是监控。”
“这是邀请函。”
彭涵汐的手指在罗盘上颤抖,子母封魂袋边缘渗出细密血珠。她终于看清了交换机底部的铭牌——
“津门玄相阁·分号”。
那是她二十年前亲手埋下的标记。
陈清雪一刀劈向主机,刀锋卡在金属外壳三分之一处。
刘淑雅的指尖正按向最后一个未激活的蛊毒程序。
冉光荣的三枚通宝突然同时发黑,表面浮现出与童年布鞋相同的朱砂泥痕迹。
而监控屏幕,最后一格画面亮起——
长乐里七号的门缓缓打开,屋内空无一人,唯有地板上,摆着一只修好的铁皮青蛙。
它右腿焊点松动,正对着门口,像是在等待谁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