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柱托起的残碑在寒风中裂开,半枚民国铜钱滚落雪地,像一枚被命运遗弃的齿轮。彭涵汐蹲下身,指尖触到铜钱背面那枚指纹时,整片圣湖的冰层突然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,仿佛有无数根细线正从地底拉紧。
陈清雪没再看铜钱,她的目光钉在悬浮于平流层的青铜甬道上。那道影子抱着襁褓,缓缓转过身——没有脸,只有一团蠕动的雾气在兜帽下翻腾,而襁褓中伸出一只青灰色的小手,五指蜷缩如钩,正轻轻拍打着影子的肩。
“它在数心跳。”刘淑雅喃喃。
她左脸酒窝的封印已裂开一道细缝,黑血顺着嘴角滑落,在冰面画出的路线竟与铜钱上的“津浦线1937”完全重合。她没擦,反而抬手将血抹在手腕墨斗线上,轻扯了一下。线另一端系着陈清雪的枪套,此刻正微微震颤,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。
冉光荣站在最前,哭丧棒斜插冰面,三枚乾隆通宝嵌在棒首,纹路朝下,压着耳后那道天雷疤渗出的血丝。他没动,但左手拇指正一寸寸掐过通宝边缘,像是在计算某种频率。
“声波共振点在未时。”他说,“每十二声哭,蚀半日阳寿。现在是子时三刻,我们还有六个时辰。”
话音未落,甬道内哭声骤起。
不是凄厉,也不是悲恸,而是上百个新生儿同时啼哭,声音叠在一起,竟形成一种诡异的韵律,像某种古老经文的吟诵。灰雾从甬道口涌出,贴着冰面蔓延,所过之处,冰层泛起蛛网状裂纹,裂纹中浮现出极淡的人形轮廓——全是婴孩,蜷缩如胎,头顶悬着一盏将熄的魂灯。
刘淑雅突然往前一步。
“别!”陈清雪低喝,手已按在刀柄。
可刘淑雅已经割开了手腕,尸毒混着血洒向灰雾。血珠未落,便在空中凝成细丝,缠上一缕哭声。刹那间,百余具婴孩法相显形,悬浮于冰面之上,每具都穿着百年前的素白襁褓,衣角绣着时辰——未时。
“它们是‘未时生’。”刘淑雅声音发颤,“被剖腹取胎,炼成阵灵……母体怨念未散,胎息被锁,成了阴阳夹缝里的‘哭魂’。”
她抬起手,指尖轻触最近一具法相。那婴孩忽然睁眼,瞳孔是纯黑的,却映出一片江南烟雨——南湖,烟雨楼,石阶上一个穿女学生装的身影抱着古籍匆匆走过。
“是你妹妹……”刘淑雅猛地缩手,酒窝封印崩裂,一滴血落入那婴灵魂灯。
灯焰微亮,倒影一闪而逝。
冉光荣瞳孔一缩,哭丧棒猛然横扫,三枚通宝离棒飞出,钉入冰面,形成“离宫三才阵”。天雷血顺着通宝纹路蔓延,将灰雾逼退三尺。
“你再碰一个,就得陪它们一起困在未时。”他咬牙,“这不是超度,是献祭。”
刘淑雅不答,反而跪了下去。
她将手腕血滴在冰面,以血为引,以墨斗线为桥,低语:“我虽非生母,却承尸毒,养阴体,通幽脉……算不算半个娘?”
话音落,所有婴孩法相同时转向她。
哭声骤停。
下一瞬,百具法相合体,凝聚成一尊巨相——身高丈余,双目流血,掌托一具腐胎,胎中伸出无数小手,抓向虚空。巨相胸口刻着“尸陀林主”四字,笔画间渗出黑血,落地成符。
陈清雪拔刀,刀身《六韬》残句嗡鸣,三道符印斩出,却被腐胎张口吞下。胎膜一鼓,哭声再起,音波化刃,直劈灵台。
她踉跄后退,额角渗血。
彭涵汐猛地咬破舌尖,血喷在罗盘上。罗盘爆裂,碎片中浮出一页虚影——非文字,而是星图,中央一口井,井口封印纹与刘淑雅酒窝如出一辙。
“锁妖井……”她声音发抖,“弟弟在井底,但封印纹……是用我的血契画的。”
她抬头看向甬道,眼中泛起青铜色:“他们用我妹妹的魂炼阵,用弟弟的命锁井,用我的血开图……这一局,从我出生就在布。”
尸陀林主巨相踏步而来,每一步,众人阳寿便蚀去半日。陈清雪已觉指尖发冷,像是被抽走了什么。她抬枪,子弹上刻着《六韬》短句,可枪口未响,尸陀林主已抬手,腐胎张口,竟将整把枪的灵力吸了进去。
“物理攻击没用。”冉光荣低吼,“它吃的是‘执念’。”
他猛地撕开《奇门遁甲》书页,抓出一把花生米,蘸了耳后血,按七情方位——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——布于脚下。花生米落地即燃,火光中,六欲锁链自地底升起,缠向尸陀林主。
巨相挣扎,腐胎鼓动,哭声化作音浪冲击。冉光荣耳后疤痕崩裂,血顺颈而下,在冰面画出“离宫三才”残纹——恰与彭涵汐脚边民国铜钱的指纹重合。
冰层下,微光闪动,排列成“津浦线1937”铁路图。
“黎波……”彭涵汐喃喃,“他的魂,是阵眼?”
尸陀林主被锁于半空,但哭声未止。刘淑雅已跪在冰上,下半身开始石化,皮肤泛出青灰,如玉石般透明。她却笑了,伸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膝盖。
“它们不是邪祟……”她轻声,“是被选中的‘未时生’。生在未时,死在未时,魂困未时……就像我,生在停尸房,死在停尸房,命也是停的。”
陈清雪冲上前,枪托砸向她脚部石化区。裂纹中渗出五色土,微光如脉搏跳动。
“还活着。”陈清雪松了口气。
可刘淑雅摇头:“别救我。它们需要一个‘母体’来超度,而我……刚好够格。”
彭涵汐突然撕开公文包,子母封魂袋中抽出一缕金光,是河图真灵最后的残念。她咬破指尖,血滴入袋,金光骤亮,映出弟弟面容——他口型无声,重复三个字:用我换她。
冉光荣猛地将最后一包《奇门遁甲》书页投入阵心,火光冲天。书页燃烧的瞬间,刑警证照亮起,投出建文帝陵传送阵图,阵眼闪烁黎波掌纹。
“走!”他吼,“趁尸陀林主未破锁!”
彭涵汐却没动。她将子母封魂袋中那缕河图真灵,轻轻按入刘淑雅心口。金光没入石化皮肤,刘淑雅眼角血纹浮现“彭”字篆文,微光在体内如心跳般跳动。
“你继承了血契。”彭涵汐说,“守界人,不止一个。”
刘淑雅笑了,酒窝裂开,黑血滴落。
“那我得活着,才能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尸陀林主巨相猛然挣断六欲锁链,腐胎张口,哭声如潮。
陈清雪抱起刘淑雅,冲向传送阵。彭涵汐紧随其后,手中罗盘残片指向甬道深处。冉光荣断后,哭丧棒横扫,三枚通宝归位,血顺着棒身流下,在冰面画出最后一道符。
传送阵启动,金光笼罩四人。
可就在光柱升腾的刹那,甬道深处,那怀抱襁褓的影子突然抬手,将襁褓轻轻抛出。
襁褓在空中裂开,掉出一枚青铜铃,铃舌是半截婴儿指骨。
铃声一响,传送阵光芒骤暗。
刘淑雅心口的金光猛地闪烁,彭涵汐的河图残卷虚影在她背后浮现,而冉光荣耳后疤痕,渗出的血竟在空中凝成微型罗盘,指向——锁妖井。
陈清雪抱着刘淑雅,一脚已踏入光柱,却见彭涵汐突然停下。
“你干什么?”她问。
彭涵汐望着甬道,摘下眼镜,将锁阳蛊药丸含在舌下。
“我妹妹在等我。”她说,“这一局,该我走子了。”
她转身,走向青铜甬道。
影子在她前方缓缓合拢,像一扇门,关上了来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