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停了。
不是渐弱,是戛然而止,像被谁一刀斩断。钻井平台边缘的浪花凝在半空,一滴未落,仿佛时间本身被钉在了“04:43”这个刻度上。锁链末端那只熔岩竖瞳缓缓闭合,又睁开,瞳孔深处浮现出一座钟楼——青砖斑驳,飞檐翘角,正是靖难年间南京城的报时楼。
彭涵汐还跪着,手死死抓着青铜链节,指甲早已崩裂,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,却在触及龙纹的瞬间蒸发成一缕黑烟。她眼白泛青,瞳孔缩成针尖,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没人听懂的话,音节生硬,带着德语的咬舌音。
“die Uhr schl?gt vier.”
陈清雪第一个反应过来。她没再拔刀,而是猛地撕开警服领口,太极刺绣高领衫暴露在冷月下。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掌心,随即狠狠按在彭涵汐后颈。血迹渗入皮肤,瞬间化作一道暗金纹路,如藤蔓般爬向耳后。
“醒过来。”她声音低哑,像从地底传来,“你爸没死在1943,他活在钟里。”
彭涵汐身体一震,喉间发出咯咯声响,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。她猛地抬头,眼眶裂开细纹,血珠滚落,却在半空凝成微型符咒,飘向锁链。
冉光荣蹲下身,哭丧棒轻点三人影子。棒身阴刻纹路微微发烫,花生米从衣兜滑出,滚落甲板,竟自行排列成北斗七星状。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依次弹出,分别压住彭涵汐双耳与头顶百会穴。
“共梦。”他低语,“不是入幻,是拆幻。”
通宝落地,嗡鸣不止。刘淑雅只觉脑中一震,眼前景物骤变——
硝烟弥漫,战马嘶鸣。她站在南京城头,脚下是焦土与断戟,远处钟楼高耸,铜钟未响,指针却死死停在“四”字。一队黑衣人列队而行,肩扛青铜箱,箱上刻着“千面罗刹”图腾。为首者身着民国长衫,面容模糊,但那枚玳瑁眼镜,她认得。
是彭父。
他走向一辆德军吉普,车旁站着一名军官,肩章赫然是纳粹标志。彭父打开箱子,取出一卷竹简与一座司南模型,双手奉上。军官接过,嘴角扬起冷笑,用德语低语:“das Schicksal wird neu geschrieben.”(命运将被重写。)
画面突转,彭父转身,却见钟楼阴影中走出一人——海派西装,袖扣龙洋,手持象牙烟嘴。庹亿帆。
他拍了拍彭父肩膀,轻声道:“你签的不是协议,是卖身契。”
刘淑雅猛然抽离,冷汗浸透后背。她扑向彭涵汐,一把掰开她紧握的手,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青铜碎屑。
“不是幻觉。”她喘着气,“是记忆封印被地脉激活了。”
陈清雪盯着锁链,竖瞳中倒映出无数重叠画面:1943年的钟楼、2023年的钻井平台、还有那艘传说中的“夜航船”——黑水窑中,老棺材瓤子们围着人皮鼓诵经,鼓面刻着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。
“他们从二战就开始布局。”她声音冷得像冰,“用《河图残卷》改写风水命格,操控历史断层。”
冉光荣没说话。他拾起那片青铜碎屑,塞进哭丧棒节缝。棒身突然震颤,阴刻纹路逐一亮起,浮现出“二十四山阴遁”格局。他眯眼细看,子午卯酉四字在棒头汇聚,最终指向一个方位——
鄱阳湖心。
“鼎不在地心。”他低声道,“在湖底。Yh-06是假象,Yh-07是开关,真正的器座,在鄱阳。”
话音未落,彭涵汐突然剧烈抽搐。她鼻腔涌出青铜色血液,耳中传出明代战鼓声,一声接一声,节奏与锁链脉动完全同步。她双手抱头,指甲在头皮划出血痕,嘴里依旧喃喃德语:“Vier Uhr... vier Uhr...”
冉光荣一把扯下马甲内衬,十二种辟邪砂倾泻而出,混着花生米撒在她周围。他抽出哭丧棒,通宝离手,精准压住她耳侧三穴。通宝纹路浮现《二十四山阴遁图》,如网般罩住她全身。
“历史在反噬。”他沉声道,“她爸参与了阵眼启动,因果未断,魂魄被钉在了那个时间点。”
陈清雪皱眉:“所以锁链不是连接地心,是连接‘时间锚点’?”
“不止。”冉光荣抬头,看向锁链末端那只熔岩竖瞳,“它在读取。读取所有与靖难有关的人的命格,准备抽魄。”
刘淑雅忽然蹲下,指尖触地。她左脸酒窝裂开,黑血渗出,却在接触甲板的瞬间化作金丝,顺着裂缝蔓延。她闭眼,仿佛在聆听地底的低语。
“七具棺椁……”她喃喃,“环列鼎周,每具对应一魄。彭涵汐的名字在第三位,冉光荣在第五,陈清雪……在第七。”
陈清雪瞳孔一缩:“我?”
“妖仙血脉承自建文帝侧妃。”刘淑雅睁开眼,“你不是现代人,是转世容器。”
冉光荣冷笑一声,撕下《奇门遁甲》最后一页,裹着一把花生米掷向锁链。纸页燃起阴火,火光中映出地脉走向——根系如蛛网,最终汇聚鄱阳湖心,湖底赫然有一青铜鼎影,鼎身刻满饕餮纹,底部铭文清晰可见:
Yh-06=dAt
黎波·壬午
(暗记:未羊)
“黎波是替身。”彭涵汐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,“真正的壬午马,是……我。”
她抬手,指向自己心口。
“我爸用我的生辰替换了黎波的命格,让我成为阵眼认证码。可他不知道,‘夜航船’早就改写了《河图残卷》,真正的开关,是‘未羊’。”
冉光荣眼神一凛:“未羊……是清明后第八日,土旺之日。那天地脉最弱,最适合抽魄。”
“所以庹亿帆等的不是我们破阵。”陈清雪冷笑,“他等的是‘未羊’降临,用我们的命格,完成最后一道认证。”
刘淑雅猛地站起,左脸血纹暴涨,如蛛网爬满半边脸颊。她扑向哭丧棒,一把抓住棒身,牙齿嵌入阴刻纹路,狠狠咬下。
血溅三尺。
她脑中炸开一幅新画面:鄱阳湖底,青铜鼎缓缓开启,七具棺椁虚影浮现,每具棺盖上都浮现出一人面容——彭涵汐、冉光荣、陈清雪、刘淑雅、黎波、彭父,还有第七具,面容模糊,但胸口刻着“庹”字。
“鼎是活的。”她吐出血沫,“它在吞噬亡者气运,七魄离体,魂归鼎中,才能启动‘龙脉杀阵’。”
冉光荣沉默片刻,突然笑了。
他将哭丧棒插入甲板,花生米撒成七星阵,通宝压住阵眼。棒身阴刻“子午卯酉”四字,与湖底四象方位完全对应。
“不攻?”陈清雪问。
“攻不了。”他摇头,“靠近鼎百里,魂魄就会被抽走七分之一。我们全是因果牵连者,进去就是送魄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
“信息战。”他抬头,看向彭涵汐,“你爸留下的《河图残卷》,不是钥匙,是陷阱。但陷阱里,一定有破绽。”
彭涵汐颤抖着从旗袍内袋摸出一本残卷,纸页泛黄,边缘焦黑。她刚要翻开,冉光荣却按住她手。
“别开。”他低声道,“残卷本身是噬魂容器,看一眼,魂就被锁进1943年。”
“那怎么找破绽?”
“不看内容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看‘谁在看’。”
他取出一枚乾隆通宝,轻轻放在残卷上方。通宝纹路突然扭曲,映出无数重叠人影——全是彭父,在不同时间点翻阅残卷,每一次,他身后都站着那个海派西装的身影。
庹亿帆。
“他一直在监视。”冉光荣声音冷得像冰,“从1943年到现在,每一个看残卷的人,都被他标记了。”
彭涵汐手指发抖:“那……我们已经被标记了?”
“早标记了。”陈清雪冷笑,“从我们踏入玄相阁那天起。”
刘淑雅忽然抬头,金瞳收缩如针。她指向锁链末端那只熔岩竖瞳,声音颤抖:“它在笑。”
众人望去——
那只竖瞳缓缓转动,瞳孔深处浮现出一张脸。不是庹亿帆,不是彭父,而是一个年轻男子,面容清秀,身穿明制衮服,额前刻着“刘”字。
是第七具棺椁的主人。
他开口,声音却不是从锁链传来,而是直接在众人脑中响起:
“你们以为在破局?”
“其实……”
“你们才是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