象牙烟嘴那点猩红尚未熄灭,裂痕深处便先传来一阵闷响,像是有人在地底敲打铜钟。不是一声,而是三声,间隔精准如节拍器,每一下都震得人牙根发酸。陈清雪的竖瞳骤然收缩,她没动,但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,刀柄上的《六韬》铭文竟开始微微发烫,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摩挲着。
冉光荣左耳后的疤痕猛地一跳,不是痛,是灼,仿佛有根烧红的针从皮下刺出。他下意识抬手去摸,指尖刚触到那道旧伤,哭丧棒已在掌中自行震颤起来,棒身噬魂纹逆向游走,像一条被惊醒的黑蛇,正顺着骨节往上爬。
“退后。”他声音低哑,却斩钉截铁。
没人动。
裂痕边缘的暗红光泽忽然扩散,一道影子从地底缓缓升起——不是人形,而是一袭残破的明代衮服,金线断裂,龙纹斑驳,袖口垂着半截腐烂的臂骨。它没有脸,胸口却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嘴,无声开合,像是在诵念早已失传的祭文。
空气瞬间冷了三度。
陈清雪只觉体内妖仙血脉如遭冰封,原本流转顺畅的气机竟在经络中凝滞,像被冻住的溪流。她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开山刀上,《六韬》“守”字骤亮,刀身嗡鸣,才勉强撑住那股从四面八方压来的阴寒。
刘淑雅更惨。她五色土护体层刚一浮现,便如纸遇火,迅速焦黑剥落。她踉跄一步,左脸酒窝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,仿佛有东西要从皮下钻出。
“它在吃我们的气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子母封魂袋贴在腋下,符纸边缘已微微卷曲,“不是攻击,是吞噬——用龙袍残魂,反噬护体真气。”
冉光荣没应声。他左手一翻,三枚乾隆通宝脱手飞出,带血的裂纹朝上,呈三角钉入地面。金光一闪,通宝周围浮现出极淡的符文轮廓,正是《奇门遁甲》休门局的起势。他低声念咒,音节古涩,像从地底挖出的碑文。
衮服怨灵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就是现在。
刘淑雅突然扑上前,指尖狠狠划过裂痕边缘那根断裂的龙纹金线。血珠滴落,金线竟如活物般微微一颤。她毫不犹豫,张口咬下,牙齿嵌入金线,像在啃食某种干枯的筋络。
“唔——!”她闷哼一声,整张脸瞬间惨白,左脸酒窝裂开一道细纹,渗出金色血丝,如熔化的金属。
可她没松口。
反而更用力地咀嚼。
一股滚烫的气流顺着咽喉涌入,直冲识海。她眼前炸开一片金光,无数碎片般的画面闪过——龙袍加身的帝王跪在祭坛前,双手捧起一具婴儿骸骨,放入青铜鼎中;火光冲天的津门老宅,一个穿海派西装的男人站在屋顶,袖扣是两枚龙洋银币,嘴角咧开,无声大笑;还有她自己,站在一座石桥上,桥下是翻涌的黑水,桥头立着一块残碑,碑上刻着德文:“die mutter tr?gt das Siegel der Schlange”。
她猛地睁眼,瞳孔泛金,像熔化的铜液。
“我……吃到了。”她声音沙哑,带着奇异的回响,“龙魂的怨念……它在……认我。”
冉光荣瞳孔一缩。他没料到刘淑雅会主动反噬,更没想到她竟能承受龙魂残念的冲击。但他没时间多想——哭丧棒的震颤已到了极限,棒身噬魂纹竟开始向他手腕蔓延,像要把他的血肉也一并吞噬。
“找死?”他冷笑,舌尖一咬,喷出一口精血,正中棒首。
“魂归棒,棒即我!”
咒出刹那,棒身嗡鸣如雷,噬魂纹倒卷而回,金光暴涨。紧接着,棒面浮现出一幅诡异图景——山月当空,孤鸟无足,一轮旭日自地平线升起,半空中浮着一张半醒的人脸。图下一行小字浮现:“鸟无足,山有月,旭初升,人半醒。”
《推背图》第三十九象。
冉光荣盯着那幅图,心头一震。他从未见过这象,可那山月轮廓,竟与津门后山那座废弃道观的地形完全一致。更诡异的是,背景虚影中,一尊青铜巨门缓缓浮现,门环正是蛇缠面具,与庹亿帆袖扣如出一辙。
“这棒……不是兵器。”他喃喃,“是钥匙。”
陈清雪这时正欲收刀入鞘,刑警证照却突然从内袋滑出,啪地掉在地上。她弯腰去捡,指尖刚触到塑料封皮,证照竟自行发热,表面泛起一层蓝光,投影出一串国际刑警备案编号:
Ic-2035-Yh-77
她瞳孔一缩。
Yh-77。
黎波的警枪编号是Yh-07。
差一位。
彭涵汐立刻取出子母封魂袋,袋口对准光束,符纸轻颤,竟从数据流中吸出一段断续的摩斯电码——滴滴哒、滴滴哒、哒哒……是1943年长江科考队的通用呼号。
“它在回溯。”她声音发紧,“这数据……不是现在生成的。”
陈清雪没说话。她掏出一枚弹壳,边缘锋利如刀,轻轻划过投影光幕。血珠顺着金属滑落,滴入蓝光。
光幕扭曲一瞬。
姓名栏浮现:
tuo Yifan
(曾用名:Kurt Eberhardt)
彭涵汐呼吸一滞。
Kurt Eberhardt——1943年德国驻华使馆文化参赞,战后失踪,档案标注“疑似参与日军超自然研究项目”。
而此刻,石窟风向突变。一股阴风自北壁血书下方卷起,沙粒被无形之力托起,在空中拼出七个数字:
1943.4.20
随后,风停,沙落。
陈清雪盯着那串日期,指尖发冷。她记得这个日子——二十年前津门档案馆失火,黎波的忏悔录残页上,唯一清晰的日期就是这一天。而更早之前,在她六岁那年,妹妹被拖入海河的前夜,家中老式挂钟也停在凌晨四点二十分。
时间,正在闭环。
冉光荣这时已勉强压下哭丧棒的反噬,通宝收回袖中,棒身金光渐隐。他低头看着那串国际编号,忽然冷笑:“Yh-77?夜航船的编号,原来不止是组织代号……是命格序列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清雪问。
“Yh,不是‘夜航’。”冉光荣抬眼,目光如刀,“是‘阴还’——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。他们不是在走私文物,是在用活人填补时间裂缝。”
刘淑雅这时缓缓站直,左脸血纹已凝固,金色血丝如蛛网般蔓延至眼角。她抬手摸了摸酒窝,声音低哑:“我吞了龙魂的一角……它告诉我,庹亿帆的母亲,不是死于战争。”
“她被献祭了。”彭涵汐接道,声音发颤,“用活体做成风水仪,镇在核爆点下,成了龙脉的‘火种’。”
“所以他在复仇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不是为母报仇,是为颠覆正统。他要把所有玄门规矩,连根拔起。”
陈清雪盯着投影残影,忽然道:“备案编号是2035年……可Kurt Eberhardt早在1945年就该死了。”
“所以他没死。”冉光荣抬手,哭丧棒轻点地面,“他活成了‘非人’——皮下植入河图洛书,用别人的脸活着。每换一张脸,就抹掉一段过去。”
彭涵汐忽然抬头:“那Yh-07呢?黎波的编号……他是不是也……”
话未说完,地面再次震动。
不是裂痕,而是整座石窟。
穹顶沙尘簌簌落下,北壁血书“借尔尸骨补天裂”的“裂”字最后一笔,竟缓缓上挑,像要改写成“劫”字。更诡异的是,那笔画末端,浮现出一串极小的德文,与照片背面如出一辙:
die mutter tr?gt das Siegel der Schlange.
母亲携蛇印而生。
刘淑雅猛然抬头,左脸血纹骤然发烫。她看见那行字在动,像无数细蛇在爬行。她张口,竟无意识地用德语低语:“……她还活着……在青铜门后……等他回来……”
冉光荣猛地转身,哭丧棒横扫,棒身《推背图》象辞尚未消散。他盯着北壁,声音冷得像冰:“哭丧棒不是噬魂,是噬龙魂。它要我看见——庹亿帆不是疯子,他是‘补天者’。”
“补天?”陈清雪冷笑,“用死人当砖?”
“不。”冉光荣摇头,“他是要把天,彻底砸碎。”
彭涵汐突然踉跄一步,子母封魂袋剧烈震颤。她脸色惨白,指着穹顶星轨图:“你们看……星位变了。”
众人抬头。
原本环绕悬棺的二十八宿,竟开始逆向旋转。中央那具棺椁的轮廓,在星轨中逐渐清晰,棺盖上,浮现出一张人脸——西装笔挺,袖扣是两枚龙洋银币,嘴角被无形之手撑开,露出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笑容。
他低头,对着裂痕,轻轻吹了口气。
象牙烟嘴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猩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