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深处,空气凝滞如铅。三枚乾隆通宝仍在半空缓缓旋转,金线微颤,映出墙上斑驳的青铜纹路。那纹路像是活物,在幽光中缓缓蠕动,锁链缠绕的人影似有若无地抬头,又低下去。冉光荣仰面躺着,胸口几乎不动,左手指尖还勾着一片蝶翼残骸,耳后血漩涡已被蝶翼覆盖,像被某种古老封印悄然贴上符纸。
陈清雪单膝跪地,刀尖拄地,藏蓝警服肩头裂开一道口子,露出内里太极刺绣的一角。她没看那蝶,也没看通宝,而是盯着冉光荣耳侧——血漩涡边缘,蝶翼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被吸收,如同墨汁滴入沙地。
“不是终点。”她低声重复,声音干涩,“是‘津门非终’,不是‘津门非终’。”
她抬手,刀刃轻划掌心,血珠滚落,在即将触地时忽然悬停。血珠倒映着空中残存的蝶灰,灰烬中“津门”二字扭曲成“封”字偏旁,而“非终”则化作“禅”字下半。她瞳孔一缩。
这不是地图,是断章取义的谜面。
彭涵汐站在坎位星轨亮起处,墨绿旗袍下摆随气流轻摆,高跟鞋跟里的银钉微微发烫。她摘下双层眼镜,平光镜片裂痕蔓延至鼻托,玳瑁框边缘渗出一丝血线。她用袖口银钉刺破指尖,血珠滴在公文包封口,皮革瞬间泛起尸斑般的青灰色。
“啪。”
子母封魂袋开启,二十八颗骷髅头浮出寸许,七颗眼窝泛红,指向北方。其余二十一颗则微微震颤,像是在抗拒什么。
“信号被屏蔽了。”她低语,指尖抚过父亲遗留的铜钱,“但屏蔽……也是一种回应。”
她闭眼,锁阳蛊在体内蛰伏,二十年延寿的代价此刻如针扎般刺入太阳穴。她忽然轻声说:“父亲,若你在看……这一次我选信命。”
话音落,地宫纹路中那锁链人影手腕一颤,指尖微动,仿佛回应了某种久远的契约。
陈清雪察觉异样,抬头望向墙纹,却见那影子已恢复静止。她收刀入鞘,俯身将开山刀横置于冉光荣胸口。刀身《六韬》残句与哭丧棒上饕餮纹接触刹那,青铜绿光骤然炸现,如古钟轻叩,余音震荡。
光中,一幅路线图缓缓浮现。
东起琅琊台,西至梁甫山,中经社首山——一座无字碑孤悬于图中央,碑底三百度深处,红点跳动,如同心跳。
“刑天斧。”陈清雪低喝。
刀身嗡鸣,刀柄刻痕泛起血光,一道虚影自她背后升起——巨斧横空,斧刃劈开虚影,直指无字碑位。与此同时,她瞳孔骤然收缩,竖瞳初显,倒映出另一幅画面:卫星热力图,灵气爆发坐标,与路线图重合度九十七,唯一高能点,正是碑下三百米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她咬牙,“是同频共振。”
彭涵汐快步上前,河图残卷铺地,三枚乾隆通宝依次落于“乾”“坤”“艮”位。铜钱血纹流动,如活蛇游走,最终汇聚卷轴空白处——紫禁城平面图浮现,龙椅位置高频震动,波纹扩散成声波图谱。
“频率一致。”她指尖轻点,“人面蝶振翅频率,陨铁共振频率,完全吻合。”
她忽然抬头,声音冷得像冰:“龙椅不是王座……是天线。”
话音未落,地宫深处传来一声闷响,似有巨物沉入地底。星轨重组速度加快,坎位与北方连接线愈发清晰,直指津门老城中心。那位置,正是当年天津爆炸案原点,也是刘淑雅停尸房阵眼所在。
陈清雪猛地起身,刀尖划地,布下简易镇物阵。五行土未稳,她已转身走向光隙残留处——刘淑雅撕裂的通道早已闭合,但空气中仍有纸钱灰烬的微粒悬浮,如星尘不散。
“她去了哪?”她问。
彭涵汐摇头:“封魂袋只能定位活魂,她现在……介于生死之间。”
“那就找死的线索。”陈清雪蹲下,指尖捻起一粒灰烬,“她走前抠出了尸毒结晶,那是她祖父的封印本源。活人不会用命换通道,除非……她看见了必须去的东西。”
彭涵汐沉默片刻,忽然弯腰,从冉光荣指间取下那片蝶翼残骸。蝶翼轻如无物,却在她掌心微微发烫。她将血滴于其上,血珠未散,反而渗入蝶纹,显出半幅路线图——起点缺失,终点却是社首山无字碑。
“拼图不全。”她皱眉,“蝶群只带了半份情报。”
“不。”陈清雪摇头,“它们带的是‘误导’。真正的图,是拼出来的,不是飞出来的。”
她指向墙上青铜纹:“刚才刀光映图时,背景纹路动了。那锁链人影低头,嘴角裂开——和庹亿帆变脸的方式一样。”
彭涵汐心头一震,迅速将河图残卷翻至“洛书逆阵”页,以银钉划破指尖,血书“归藏”二字。卷面微光闪动,竟浮现出一段残文:“人面引路,蝶翼藏锋,封禅非祭,实为启封。”
“启封?”彭涵汐瞳孔一缩,“封什么?”
“封的不是山。”陈清雪站起身,目光如刀,“是地脉。是灵气。是……上一次爆发后被压下去的东西。”
她转身,刀尖轻点冉光荣手腕。脉搏微弱,但左手无名指仍有轻微抽动,像是在摩挲某种无形讯息。她俯身,将耳朵贴近他唇边。
“……津门……不是终点。”他喃喃,口型重复,“……是中转站。”
彭涵汐猛然抬头:“他还在接收信号!蝶翼没消失,是转成了‘载体’!”
她迅速将蝶翼贴于河图残卷中央,血滴其上。卷面震动,紫禁城图再度浮现,龙椅下方显出一道暗格,内藏一块陨铁片,其上刻着“千面罗刹”暗记,与井底斩龙刃同源。
“他在故宫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庹亿帆不在津门,他在龙椅下面,用陨铁接收人面蝶的信号。”
“不。”陈清雪冷笑,“他不在下面。他在‘上面’——以龙椅为媒介,把整个紫禁城变成了信号塔。”
她猛然拔刀,刀身划过空中,留下一道血痕。血珠未落,却被无形之力牵引,悬浮成微型八卦,指向北方。
“坎位藏核,离宫布煞。”她低语,“他要用封禅路线重布九宫阵,以无字碑为引,引爆地脉残留的核能。”
彭涵汐脸色骤变:“可核素是阴火,封禅是阳祭,阴阳逆冲,会炸出‘灵爆’——不是灵气复苏,是灵气湮灭。”
“所以他需要一个‘活祭’。”陈清雪看向冉光荣,“一个能承受星斗阵反噬的人。一个半身气运可重铸根脉的守界人。”
地宫静得可怕。三枚乾隆通宝仍在旋转,金线微颤,映出墙上纹路——那锁链人影突然低头,嘴角裂开,竟与庹亿帆西装袖扣上的龙洋银币纹路一致。
彭涵汐指尖抚过河图残卷,忽然发现卷尾有一行极小的批注,墨迹新旧不一,像是不同时期写就。最后一句,笔迹熟悉得令她心颤:
“子时三刻,归藏启——非约,乃劫。”
她抬头,看向陈清雪:“明天就是子时。”
陈清雪没说话,而是蹲下,将冉光荣左手轻轻翻转。掌心三枚通宝已不见,只剩三道血痕,呈“震、兑、坎”三角排列。她指尖轻触血痕,忽然察觉异样——血痕深处,有微弱脉动,如同心跳。
“他在吸收。”她低声道,“不是昏迷,是……沉入。”
彭涵汐迅速取出锁阳蛊瓶,蛊虫已缩成黑点,蜷缩瓶底。她咬破指尖,滴血入瓶,蛊虫微微抽搐,却不再回应。
“锁阳蛊……快到极限了。”她声音发涩。
陈清雪站起身,刀尖拄地,目光扫过地宫:“刘淑雅去了社首山,冉光荣在接收蝶讯,庹亿帆在紫禁城架设天线。我们只剩一条路。”
“什么路?”
“走封禅路。”她抬手,刀尖指向墙上纹路,“不是去阻止,是去‘补全’。”
她忽然弯腰,从冉光荣耳后取下那片蝶翼。蝶翼已半透明,边缘泛起金纹。她将蝶翼贴于刀身,血滴其上。
刀光再闪。
整幅路线图完整浮现,起点赫然显现——不是琅琊台,不是梁甫山,而是津门老城中心,一座停尸房的屋顶。
“阵眼。”彭涵汐倒吸一口冷气,“刘淑雅是阵眼,不是逃兵。”
陈清雪点头:“她不是去逃,是去守。她用判官笔撕开通道,不是为了活,是为了把‘图’送进来。”
她收刀入鞘,转身走向地宫出口:“我们得去社首山。”
“可冉光荣怎么办?”
“他不需要我们。”陈清雪脚步未停,“他需要的是时间。而时间……”
她回头,看向那三枚仍在旋转的乾隆通宝。
金线微颤,映出墙上纹路——锁链人影嘴角裂开,指尖缓缓抬起,指向北方。
陈清雪瞳孔收缩,竖瞳完全显现。
她听见了。
地宫深处,传来一声极轻的振翅声。
像蝴蝶,正从碑底苏醒。
刀尖突然发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