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云层碎裂的刹那,时间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。
不是静止,而是错乱。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逆着光往上走,碎裂的砖块从地面飞回半空,彭涵汐七窍流出的血竟一滴不落,悬在她苍白的脸颊边,像一串倒挂的红珊瑚。刘淑雅石像崩裂的裂缝开始收拢,可她的意识却在往更深的黑暗滑去——仿佛身体在修复,灵魂却被抽离。
“不是回来……”冉光荣喉咙里挤出一句,耳后那道“黄”字疤痕猛地炸开,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,“是倒带。”
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早已收回掌心,此刻却自行碎裂,铜屑如星粉般浮起,在空中划出微弱弧线。他来不及细看,只凭本能将《奇门遁甲》书页残灰撒向四人头顶,指尖蘸血,在虚空画出“天、地、人”三字,笔画未落,纸灰已燃成青烟。
“三才定魂,给我——定!”
烟尘炸开,形成一道无形屏障,将四人裹进一个扭曲的球形空间。外界的时空乱流如怒涛拍岸,可球内却诡异地安静下来,连呼吸都变得缓慢。
彭涵汐跪在地上,双手死死抱住公文包,罗盘指针在她掌心疯狂旋转,偏移七度,又回正,再偏移,像被某种遥远的频率牵引。她牙关打颤,不是冷,而是体内锁阳蛊在反噬——那蛊虫本是延寿之物,此刻却被浑天仪残存的星力激活,开始啃噬她的记忆。
她看见父亲在民国二十三年的雨夜里,跪在钦天监废墟前,将半卷《河图》塞进子母封魂袋,嘴里喃喃:“南斗注生,北斗注死,可中宫……中宫不能立。”
画面一闪,换成一个穿海派西装的男人站在她家门前,手里捏着一枚永乐通宝,笑着说:“令尊欠的债,该还了。”
“滚!”她嘶吼,一拳砸向虚空,鼻血喷出,却在半空凝成细小的符文,飘向罗盘。
陈清雪一步跨到她面前,右眼竖瞳缩成针尖,左手已割破掌心,血滴落于彭涵汐眉心那个“契”字上。血渗入的瞬间,彭涵汐浑身一震,锁阳蛊的躁动稍稍平息。
“记住你是谁。”陈清雪声音低哑,像砂纸磨过铁皮,“你不是祭品,是还债的人。”
血珠顺着“契”字边缘蜿蜒而下,在她脸颊划出两道金线。彭涵汐喘着气,终于睁开眼,眼神清明了一瞬。
“谢谢。”她苦笑,“但债,还没清完。”
话音未落,那道悬浮的浑天仪残轴突然震颤,自中心裂开一道口子,滚出一团青铜火球,直径不过拳头,却释放出逆向时间波。火球周围,空间像老电视信号不良般扭曲,刘淑雅的身影在其中不断闪现——石像崩裂、黑血涌出、判官笔虚影炸开,然后一切重来,周而复始。
“她在被时间循环困住。”冉光荣眯眼,“不是攻击,是封印。”
刘淑雅的意识深处,正经历着无限轮回的崩裂瞬间。每一次碎裂都带来剧痛,可她连惨叫都发不出,因为声音还没出口,时间就倒流了。
她忽然笑了。
左脸蜘蛛纹下的酒窝微微凹陷,她用尽全力咬破舌尖,鲜血顺着牙龈流下,她将判官笔虚影刺入自己左脸,笔尖扎进蜘蛛纹中心。
“痛!”她嘶吼,“给我——痛!”
这一声,撕开了时间循环的茧。
她猛地扑向火球,张口就咬。
青铜碎片在她齿间炸开,带着铁锈与香灰混合的怪味。她吞了下去,胃里像被塞进一块烧红的烙铁,可脑中却轰然炸开一幅星图——《太乙神数》残篇,以血书形式浮现:
“京师地脉,蛇行九曲,应和钦天监残影,若不截断,七日内乾坤倒悬。”
她呕出一口黑血,血中混着一枚微型齿轮,表面刻着八字:“中宫不立,四维动”。
齿轮落地,滚了半圈,停在冉光荣脚边。
他弯腰捡起,指尖摩挲那八字,忽然冷笑:“好一个‘中宫不立’,原来从头到尾,他们要的不是改天换地,是让天——没中心。”
陈清雪抬头,望向浑天仪残轴。那残轴已吸收彭涵汐喷出的精血,表面浮现出一张模糊人脸——海派西装,龙洋袖扣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。
“彭顾问,”那声音低沉柔和,像老式电台播音,“你父亲没完成的事,不如由你亲手终结?献出剩余寿命,换你家族清白,很公平。”
彭涵汐瞳孔一缩,手指不受控地抚上公文包锁扣。
“别听它!”冉光荣一棒敲在自己耳后疤痕上,天罚雷击的残印骤然发烫,他额角青筋暴起,哭丧棒顶端龙纹微闪,“那是庹亿帆的声蛊!他早就在等这一刻!”
彭涵汐手指顿住。
可残轴上的脸还在笑:“你锁阳蛊撑不了多久了,二十年延寿,换来的是记忆碎片反噬。你真的记得,你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吗?”
她呼吸一滞。
陈清雪猛然转身,开山刀横在两人之间,刀锋直指残轴:“你没资格提他父亲。”
她左眼开始渗血,血丝顺着颧骨滑下,可她没擦。她知道,妖仙血脉在躁动,而此刻,她不能压制。
“你们要乱流?”她低语,“我给你们——逆流。”
她双膝跪地,双手按地,掌心血纹与地面“癸亥”编号相连。右眼竖瞳骤然扩张,左眼也缓缓裂开,化作第二道竖瞳。
双瞳尽开。
刹那间,刑天斧虚影自她背后拔地而起,斧刃劈开时空乱流,不是斩向敌人,而是刺入浑天仪残轴核心,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。
能量倒灌。
乱流开始逆转,原本将众人卷向未知时间点的漩涡,竟被强行扭向反方向。青铜火球开始收缩,彭涵汐罗盘指针归零,刘淑雅脸上蜘蛛纹停止蔓延。
“她在抽它的能量!”冉光荣大吼,一把将彭涵汐拽到身后,“快!趁现在!”
陈清雪全身肌肉绷紧,发丝根根立起,一缕淡金色龙鳞纹自她发际浮现,顺着额角蔓延至耳后,持续三秒,随即隐去。
她嘴角溢血,可嘴角却扬起一丝笑。
“你们……不是要改天换地吗?”她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那我……就让天——没地。”
刑天斧虚影猛然一震,浑天仪残轴发出刺耳哀鸣,表面人脸扭曲溃散,残轴开始崩解,化作无数青铜碎屑,如灰雪般飘落。
时空乱流渐止。
地面“癸亥”编号缓缓消失,三枚乾隆通宝的碎屑在空中静止,排列成一个微小星图,与彭涵汐罗盘七度偏移形成夹角,像一把未完成的量角器。
刘淑雅瘫坐在地,手里攥着那枚微型齿轮,指尖发抖。
“京师地脉……蛇行九曲……”她喃喃,“那地方,是紫禁城?”
冉光荣没回答。他盯着哭丧棒底端,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青铜灰,形状竟与罗经盘中央凹槽完全吻合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抬头看向陈清雪。
她双瞳尚未闭合,正望着自己手掌——血还在流,可血滴落地的瞬间,竟映出一段画面:一个穿太极刺绣高领衫的女人站在景山某处,脚下地砖裂开,露出一条扭曲如蛇的地脉。
画面一闪即逝。
“你看到了?”他问。
陈清雪摇头,又点头:“不是我……是它。”
她抬起手,指向自己右眼。
那竖瞳深处,浮现出一行小字,像是用血写在眼球上的:
“中宫不立,谁为主?”
刘淑雅猛地抬头,齿轮从指间滑落,滚向彭涵汐脚边。
彭涵汐低头看着那枚齿轮,忽然伸手捡起,指尖轻轻抚过“中宫不立”四字。
“我父亲说过……”她声音极轻,“真正的中宫,从来不在紫禁城里。”
冉光荣耳后疤痕又开始发烫。
他下意识摸向乾坤袋,想抓把花生米压惊,可袋口一开,花生米全变成了细碎的纸钱灰。
陈清雪站起身,开山刀插回枪套,左手抹去脸上血痕。
“走。”她说,“去京师。”
刘淑雅挣扎着爬起,左脸蜘蛛纹泛着微光,她低头看向自己吐出的青铜碎屑,忽然发现其中一片边缘,刻着极小的“监”字。
彭涵汐合上公文包,二十八颗骷髅头的气息沉入包内,唯有那颗刻“蒋”字的,仍在微微发烫。
冉光荣最后看了眼空中静止的“癸亥”星图,抬脚向前一步。
地面轻微震颤。
远处,一道青铜色的光缝悄然浮现,形状像极了罗经盘的轮廓。
陈清雪右眼竖瞳收缩,血丝在眼白蔓延。
她抬起手,指尖指向那道光缝。
“它在等我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