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光刺破云层的刹那,空气像是被抽成了真空。
前一秒还跪在伏羲碑前的彭涵汐,后一秒已脚踏实地——可这“地”,分明不该存在。她膝盖下的冰面骤然化作青砖,裂纹如蛛网蔓延,每一道缝隙里都渗出淡淡的星尘,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光。头顶没有天,只有一片倒悬的星空,二十八宿以诡异角度排列,七宿倒悬,角木蛟盘踞西方,尾火虎高悬北天。
“我们没动。”陈清雪的声音很轻,却像刀锋划过铁板,“是天动了。”
她站在原地,刀未出鞘,但左手已按在枪套上。那枚龙洋银币袖扣在她眼角余光里微微反光——不是她身上戴的,而是嵌在不远处一座石狮口中,像某种祭祀的供品。
冉光荣没说话,只是把三枚乾隆通宝从掌心翻到指间,铜钱上的星纹还在发烫。他低头看去,通宝表面的“室火猪”獠牙微张,仿佛要咬破铜皮而出。他忽然咧嘴一笑:“老祖宗的罗盘,现在改用黄道十二宫了?”
顺着他的视线,众人终于看清——正前方三丈处,一座青铜罗经盘悬浮半空,直径丈许,边缘刻满八卦,可盘心九宫格内,赫然标注着“白羊”“天蝎”“摩羯”等现代星座符号,方位与风水二十四山完全错位。更诡异的是,九宫中央本该是“中宫”的位置,竟空着一道凹槽,形状像极了哭丧棒的底座。
“这不是钦天监。”彭涵汐喃喃,手指抚过公文包边缘,“这是……禁地。”
话音未落,罗经盘忽然轻震,一圈星力涟漪荡开。彭涵汐的子母封魂袋猛地一颤,包角自动掀开,罗盘盘心南斗六星的投影一闪即逝,随即与空中罗经盘产生共鸣,发出低频嗡鸣。
“它在认亲。”冉光荣眯眼,“你爸的残卷,和这破盘子,是一套。”
陈清雪一步跨出,刀鞘点地,刀气凝成一线,在地面划出《步天歌》残句:“星分翼轸,地接衡庐。”字迹燃起淡青火焰,星力涟漪被短暂压制。
“别碰罗经盘。”她冷声,“它在等我们动。”
刘淑雅的石像立在边缘,左脸裂痕中黑烟缭绕。她缓缓抬手,指尖一滴黑血坠落,砸在青砖上,竟未散开,而是沿着砖缝自行爬行,最终在一座石狮脚下画出一个微型九宫格。
“它在反向推演。”她声音沙哑,“我们在它眼里,是入侵的变量。”
冉光荣冷笑一声,将三枚通宝抛出。铜钱在空中旋转,精准嵌入罗经盘的“乾”“坤”“中”三宫凹槽。刹那间,星力波动趋于平稳,九宫格上的星座符号微微黯淡。
“小衍之数,三生万物。”他拍拍手,“老祖宗的东西,就得用老祖宗的办法镇。”
可就在这短暂的平静中,罗经盘中央忽然浮现出一串微缩卦象——先是“未济”,火水未济,阴阳失位;接着转为“归妹”,雷泽归妹,少女远嫁;最后定格在“兑”卦,泽上缺口,口舌之争。
“逆推。”彭涵汐瞳孔一缩,“天机被倒着算。”
陈清雪眼神一凝,突然抬刀。不是劈向罗经盘,而是斩向它投在地面的影子。
刀光一闪,影子裂开。
刹那间,四象暴起。
青龙自西面腾空,白虎从南墙跃出,朱雀振翅于北,玄武盘踞于东——方位全乱。星兽虚影张牙舞爪,却无实体,只有一股股星力如潮水般冲击众人,逼得他们连连后退。
“规则被改了。”陈清雪咬牙,刀锋横挡,硬生生扛住一股星流,“在这里,东不是东,北不是北,连‘上’都不是上。”
刘淑雅石像单膝跪地,判官笔虚影自裂痕中冲出,笔尖蘸血,在地面划出一道“镇”字。血纹燃起幽蓝火焰,形成短暂屏障,可火焰刚起,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掐灭。
“撑不住。”她低吼,“我的记忆在被抽走。”
彭涵汐猛地摘下眼镜,锁阳蛊的气息从她体内弥漫而出。她咬破舌尖,血雾喷在河图残卷上,残卷自动展开,遮住她双眼。她不能看星象,否则魂魄会离散。
“刘淑雅!”冉光荣大喝,“石狮嘴里有东西,去拿!”
刘淑雅不答,却已扑向那座嵌着龙洋银币的石狮。她一掌拍开狮口,取出一卷帛书——材质非丝非纸,触手如冰,上面绘着浑天仪结构图,齿轮咬合精密,星轨标注却与正统《灵台秘轨》完全相反。
“逆轮以窥天门。”她念出图侧小字,声音像是从别人嘴里挤出来的。
陈清雪趁机冲上,刀气横扫,将星兽虚影逼退半步。她一把护住刘淑雅,低喝:“快走!”
可刘淑雅没动。
她盯着帛书,瞳孔逐渐转为青铜色,嘴角溢出黑血。下一秒,她抬起手,判官笔虚影不受控制地在地面书写——不是正卦,而是逆序排列的六爻,笔锋凌厉,每一划都带着撕裂神识的痛楚。
“她在被记忆入侵。”彭涵汐闭眼低语,“有人在用她的手,改写天机。”
冉光荣猛地将哭丧棒插入地面,龙纹微闪,他口中念出《葬经》残篇:“葬者,藏也,乘生气也。”声波如钟,震荡四方,刘淑雅笔势一滞。
彭涵汐趁机冲上前,指尖一挑,锁阳蛊的银针刺入刘淑雅三处经脉,封住气血逆行。
“醒过来!”陈清雪单手掐住刘淑雅肩膀,右眼竖瞳死死盯住她意识深处——那里,有一团混沌在翻涌,像被强行塞入的异世记忆。
“你不是星官!你是刘淑雅!太平间管理员!爱吃辣条!上个月还因为偷吃同事的泡面被骂!”
这一声吼,像是钥匙。
刘淑雅浑身一震,判官笔虚影猛然回缩。她低头看去,地面六爻已成卦——“蛊”卦,上艮下巽,山风蛊,朽木生虫,积弊成灾。
而卦心,浮现出一个“监”字。
字底纹路,赫然是民国海派西装的袖扣花纹,两枚龙洋银币并列,边缘刻着“民国二十二年”。
“庹亿帆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来过。”
彭涵汐缓缓睁眼,河图残卷滑落。她盯着那个“监”字,忽然明白了什么:“这不是预测……是篡改。他提前在这里,改了钦天监的星图,让整个天机系统,从根上就错了。”
“所以七宿倒悬,不是天塌了。”陈清雪收刀入鞘,声音冷得像冰,“是有人,把天翻了个个儿。”
冉光荣蹲下身,指尖抚过“蛊”卦边缘。三枚乾隆通宝还在罗经盘上发烫,可“奎木狼”那枚,纹路已开始剥落,露出底下一道极细的刻痕——“癸”。
他忽然抬头,看向那座悬浮的罗经盘。
“它在等。”他说,“等一个能插进中宫的人。”
刘淑雅喘息着,石像左脸裂痕更深,蜘蛛状血纹已爬至眼角。她盯着自己指尖的黑血,那血滴落地,竟在青砖上画出一道微型星轨,直指罗经盘中央的凹槽。
“我能读它。”她沙哑道,“只要我吞下这帛书。”
“不行!”彭涵汐厉声,“你会被彻底吞噬!”
“可我们没得选。”刘淑雅抬头,嘴角扯出一丝笑,“你们忘了?我左脸的酒窝,本来就是封印。尸毒早在我血管里跑了几圈,这点记忆反噬……算啥?”
她举起帛书,毫不犹豫塞进嘴里。
纸帛入口即化,像冰融化在舌根。刹那间,她脑中炸开——
一位明代星官跪在地库,手持刻刀,一刀剜出自己双目,鲜血淋漓中,他用血在浑天仪图纸上写下最后一句:“逆轮成局,天门可开。”
画面一闪而过。
刘淑雅身体猛地一僵,判官笔虚影再次腾起,笔尖直指罗经盘。
“它要的不是修正。”她声音变了,像是两人同语,“是彻底颠覆。星轨逆行,卦象倒推,连生死簿的黄页编号,都要从后往前翻。”
陈清雪眼神一凛:“黎波的枪……”
彭涵汐猛然抬头:“他每月十五祭拜的‘李参谋’,根本不存在。他在祭自己——那个被换走魂魄的‘他’。”
冉光荣缓缓站起,左手捏紧最后三粒花生米。他抬头看向倒悬的星空,忽然笑了:“所以庹亿帆不是要毁天灭地。他要的是——让所有规矩,全都变成笑话。”
罗经盘微微震颤,九宫格上的星座符号开始流转,白羊移位,天蝎西沉,摩羯升至中宫。
“它在重启。”彭涵汐低语,“等一个新命格,插进中宫凹槽。”
刘淑雅的判官笔虚影缓缓抬起,笔尖指向自己心口。
“我能连进去。”她说,“只要有人,接住我吐出的记忆。”
陈清雪一步上前,按住她肩膀:“我接。”
彭涵汐也上前,握住她另一只手。
冉光荣没动,只是将哭丧棒横在身前,龙纹微闪,仿佛在等待某种召唤。
刘淑雅深吸一口气,张口——
一道青铜色的光流自她口中喷出,如星河倒灌,直冲罗经盘。
光流触及罗经盘的瞬间,整个禁地剧烈震颤。
九宫格崩解,星座符号化为灰烬,罗经盘中央的凹槽缓缓张开,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。
而那道光流,在即将没入的刹那——
突然转向。
笔直射向陈清雪右眼。
竖瞳猛然收缩。
她看见了。
在星轨逆转的尽头,有一座戏台,鼓声震天,龚长兴坐在定音鼓前,鼓面是干儿子的人皮,他抬头望来,嘴唇开合,无声道:
“别信中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