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甬道尽头的鼓面在震颤,黎波的脸在蜡质鼓皮上缓缓张开嘴,仿佛要说出什么。骨槌高悬,九耳青铜链垂落如蛇,钟乳石间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鼓沿,声声入耳,竟与心跳同频。
陈清雪的指尖在斧柄上滑了一寸,应龙战甲肩甲上的符文烫得像烙铁。她没低头看,但能感觉到那股牵引力越来越强——不是她在掌控战甲,是战甲在试图把她拖进黎波的魂隙里。
“别让它读你。”冉光荣的声音从左侧传来,低得几乎被鼓膜的震颤吞没。他蹲在鼓膜边缘,三枚乾隆通宝嵌进裂纹,铜绿混着耳后渗出的血丝,在地面画出一道断续的星轨线。
刘淑雅跪在不远处,左脸血纹已爬过鼻梁,右眼瞳孔泛起尸灰。她刚从一具赶尸人尸体颈骨中拔出牙,舌尖还挂着碎骨渣。那具尸体穿着民国巡警制服,袖口绣着“黑水窑第七班”字样,天灵盖被剜得干干净净,像被勺子挖空的南瓜。
“赶尸人秘录……”她喘着气,声音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,“脊椎做槌,天灵为眼,每敲一响,就烧一具尸体的阳寿……三更鼓,是献祭鼓。”
话音未落,骨槌落下。
“咚——”
鼓声不是从耳朵进来的,是从骨头里炸开的。陈清雪膝盖一软,战甲金光骤暗,肩甲符文与鼓面黎波的嘴角同步上扬,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笑。
她咬破下唇,血腥味冲上鼻腔,疼得清醒了一瞬。反手将刑天斧插入地面,斧柄传导出战甲内躁动的真火,火舌顺着斧身蔓延,舔上前方扑来的尸群。焦臭腾起,尸体成片倒伏,火势却不受控地扩散,在蜡油层上烧出一条蜿蜒火路,像一条活过来的赤蛇。
“走!”她吼出一个字,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铁。
冉光荣没动。他盯着头顶钟乳石缝隙,那里挂着的骨槌正缓缓抬起,准备第二次敲击。他知道,三更鼓的第三响,能把活人魂魄炼成鼓弦。
他左手三指一掐,将最后一枚通宝从耳后疤痕处抠下——铜币边缘已融成锯齿状,沾着血和皮肉。他咬牙,将三枚通宝钉入鼓膜四角,形成一个歪斜的方形阵眼。
“北斗,临!”他低喝,哭丧棒点地,棒身龙纹骤亮。地面星轨线瞬间延伸,勾连四角铜币,头顶虚空中,七点寒光浮现,排列成勺形——北斗七星虚影凝成,缓缓旋转。
鼓声再起时,震颤弱了七成。尸群动作出现迟滞,额心图腾的血光也暗了一瞬。
“有效!”刘淑雅撑着站起来,右眼已全白,血纹爬进发际。她踉跄扑向一具新出土的尸体,撕开衣领,直接咬断颈骨。骨渣混着血吞下,她眼前炸开一卷残页影像:民国三十七年,黑水窑第七班奉命制鼓,以横死之人的天灵盖为鼓眼,脊椎为槌,每具尸体皆为活祭,魂魄不得入轮回,永镇鼓下。
“原来……不是赶尸。”她咳出一口带骨屑的血,“是养鼓。”
她抬头,看向钟乳石深处那根骨槌——末端连着的,正是一节节拼接的脊椎骨,每一节都刻着名字。最上面那节,写着“李参谋”。
她瞳孔一缩。
陈清雪已冲出火路,战甲金光再燃,斧影横扫,将三具扑来的尸体劈成六段。她每走一步,肩甲符文就与鼓膜共鸣一次,肌肉不受控地抽搐,像是有另一具身体在她体内苏醒。
“别碰我!”她突然低吼,一斧劈向冉光荣刚布下的星轨阵。斧风扫过,阵眼一角崩裂,北斗虚影晃了晃。
冉光荣瞳孔一缩,没躲,反而迎上去,哭丧棒横档。斧刃砍在棒身,火星四溅,他手臂剧震,虎口崩裂,血顺着棒身流下。
“我知道你在。”他盯着她竖起的瞳孔,“但你现在不是刑天,你是陈清雪。黎波在鼓里,你不能进去。”
陈清雪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,像是两个人在说话:“他……在喊我。”
“他喊的是‘别来’!”冉光荣怒吼,左手三枚通宝齐震,星轨重组,北斗虚影压下,将鼓声压制到近乎无声,“你进去,就真成鼓弦了!”
陈清雪动作一滞。
就在这瞬,刘淑雅猛地扑向钟乳石下的骨槌,右手插入脊椎节缝,硬生生扯下一节。
“啊——!”她惨叫,整条右臂瞬间浮现出与鼓槌同源的符文,皮肤龟裂,渗出黑血。那节脊椎上刻着“彭”字,笔迹与《河图残卷》一致。
“是她父亲……”她颤抖着,“他们用彭家人的骨,制了鼓槌。”
骨槌因脊椎断裂而偏斜,第三次敲击落空,只在鼓面擦出一道刺耳的刮响。
尸群暴动,如黑潮般涌来。
陈清雪回神,战甲金光暴涨,她反手一斧劈开身前三具尸体,斧刃划过一具女尸手腕时,金属冷光一闪——那是一截青铜镯残片,花纹与妹妹失踪那天戴的一模一样。
她瞳孔一缩,没停,继续向前冲。
冉光荣将哭丧棒插入星轨阵眼,双手结印,口中默念《奇门遁甲》残篇。北斗虚影缓缓下沉,化作一道光幕,将三人护在中央。尸群撞上光幕,如撞铜墙,灵流被截,动作僵硬。
“撑不了多久。”他喘着气,耳后疤痕渗出的血珠悬浮半空,竟凝成“癸亥”二字,随即溃散。
刘淑雅跪在地上,将那节脊椎骨塞进嘴里,咬碎吞下。
“你干什么!”冉光荣怒吼。
“我要听他们的声音。”她嘴角溢血,右眼完全尸化,左眼却亮得惊人,“赶尸人……都在哭。”
她双手插入地面蜡层,指尖划出符文,低声念诵:“以骨为信,以血为引,开——”
地面鼓膜骤然震动,所有尸体齐齐抬头,额心图腾血光大盛。
陈清雪提斧冲向骨槌,战甲金光如日灼,真火焚尽阻路尸群。她跃起,斧刃直劈骨槌根部。
“咚——”
第三响,终究还是响了。
不是鼓声,是心跳。
所有尸体在同一瞬停下,齐刷刷转向陈清雪。她悬在半空,斧刃距骨槌仅三寸,却动不了了——肩甲符文与鼓膜完全共鸣,战甲在吞噬她。
“清雪!”冉光荣想冲过去,却被星轨反噬,膝盖跪地,嘴角溢血。
刘淑雅抬起头,左脸血纹已化作星轨状,右眼流出黑血。她看着陈清雪,轻声道:“你不是来杀人的,对吧?”
陈清雪没回答。她闭上眼,反手将斧刃倒转,对准自己心口。
“我不是来杀人的。”她低语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我是来……替他说‘停’的。”
她猛地将斧刃刺入心口。
没有血。
战甲金光炸开,如日破云,将整个地下空洞照得通明。所有尸体在光中崩解,化作黑灰。鼓膜裂开,黎波的面容在消散前,嘴角终于不再是笑,而是轻轻动了动,像是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骨槌坠落,砸在地面,断成数截。
陈清雪落地,单膝跪地,战甲缓缓褪去,露出她苍白的脸。她低头看心口——斧刃没刺进去,只是贴着皮肤,留下一道血痕。
“你驯服了它。”冉光荣撑着站起来,星轨结界已散,耳后疤痕深可见骨。
刘淑雅爬到她身边,将一块青铜碎片塞进她手心——是之前那面镜的残片,边缘刻着半圈图腾。
“拿着。”她喘着气,“如果我回不去了……替我问一声,我到底算不算人。”
陈清雪握紧碎片,没说话。
冉光荣看向钟乳石深处,那里还有一截未断裂的脊椎骨,挂着九枚干枯的人耳。他走过去,伸手想取。
指尖刚触到青铜链,九耳突然齐齐转向他,眼眶般的耳孔里,渗出黑血。
他猛地缩手。
黑血滴落,砸在地面,竟不散开,反而汇聚成一行小字:
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。”
刘淑雅忽然抬头,右眼尸纹中浮现出一段记忆影像——民国三十七年,黑水窑地宫,九个穿海派西装的男人围着一面人皮鼓,其中一人,袖扣是两枚民国龙洋银币。
她瞳孔一缩。
“庹亿帆……早就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