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雾像活物一样往骨头缝里钻,陈清雪听见自己肩胛骨在响,不是疼,是锈住的齿轮被强行拧动。她没说话,只是把刀横在胸前,血顺着旧伤往下淌,滴在供桌边缘时竟没被吸走——这次秽气怕了。
刘淑雅左脸的血纹已经爬到鼻梁,像一张未成形的蜘蛛网。她咧嘴笑,牙龈都泛着青灰:“我刚想起来,我妈怀我那天吃了仨粽子,俩肉馅儿一个豆沙……你说我是不是得叫刘粽粽?”
没人接梗。
冉光荣蹲在地上抠耳朵,其实是在用指甲刮耳后疤——血刚渗出来就被空气里的毒吸走一半,剩下那点混着花生米粉末抹在哭丧棒节缝上,三枚乾隆通宝残片卡进凹槽,咔哒一声,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成功。
壁画就在这个时候亮的。
不是全亮,是从右下角一道裂缝开始,慢慢爬出“二十四桥明月夜”的轮廓。月亮是冷的,桥是弯的,琵琶女低眉信手续续弹,指尖空着,但你能感觉到琴弦存在。
刘淑雅舔了舔裂开的嘴唇,把刚才吐在地上的黑血蹭到纸钱上,按进裂缝。
壁画抖了一下,像被人掀了被子。
“你疯了?”冉光荣声音不大,手却先一步伸过去拦她,结果指尖碰到画皮就起泡,滋啦一声,焦味混着檀香飘出来。
“不是疯。”她摇头,血泪从眼角滑进嘴里,“是认祖归宗。”
她咬破舌尖喷血,不是洒,是精准地喷在琵琶女指尖虚影上。
琴谱浮出来了,字不是汉字,也不是德文,更像小孩拿树枝在地上划的乱码,但看一眼就忘不掉。她直接吞了,喉咙咕咚一下,整个人往后仰,冉光荣一把捞住她腰带才没摔碎骨头。
陈清雪这时候动了。
她割掌心,不是割腕,动作快得像抽筋,血甩出去不是泼,是甩鞭子那种脆劲儿,全甩在刀柄旧伤处。血珠逆流回刻痕,青烟冒起来,不是烧纸味,是晒干的桂花混了铁锈水的味道。
金乌虚影从刀尖升起来,只有拳头大,但热得能把空气烫出褶子。
绿雾退了半寸。
“这火……”冉光荣眯眼,“是你自己烧出来的?”
陈清雪点头,没说话。妖仙血在血管里跑得比平时快三倍,但她没晕,反而清醒得可怕——清醒到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壁画里琴声共振。
“你听到了?”刘淑雅突然坐直,嘴角还挂着血沫,“不是幻觉,是真有人在弹。”
“没人。”冉光荣敲了敲哭丧棒,“但老子这玩意儿想唱歌。”
他把通宝残片拨了拨,以疤痕血为引,模仿琴谱震频轻敲棒身。第一声出来时,所有人都愣了。
不是响,是清。
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那种清。
音波扩散,碰到金乌火居然没炸,反而缠上去,形成半透明涟漪状屏障,秽雾撞上去直接汽化,嘶鸣声像几百只老鼠同时咽气。
彭涵汐这时候才从供桌底下爬出来,手里拎着个青铜齿轮组,指甲缝全是黑灰。她没看三人,盯着齿轮背面小字念:“血启·守界者断指为钥。”
然后她低头看自己右手小指。
指甲缺了半截,从根部断的,不是磕的,是某种仪式留下的。她从没跟人提过这事,连父亲笔记里都没写。
“守界人……不止一代断指?”她喃喃,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
刘淑雅忽然哼歌。
不是现代歌,也不是方言,是种听起来像古汉语又掺了梵音的调子,词听不懂,但每个音都踩在琴音节拍上:
“雷出地奋,君子以振民育德……”
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唱啥,就是嘴巴自动张合。
壁画里的琵琶女动了,手指落下,琴弦没响,但整座圣殿的地砖开始震动,频率和哭丧棒共鸣一致。
冉光荣脸色变了:“别让她继续唱!”
晚了。
刘淑雅鼻血流进嘴里,整个人开始抖,不是冷,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壳。她左脸血纹突然发烫,蛛网状纹路亮起暗红光,像活过来的电路板。
“我不是预备体。”她重复上一章的话,这次带笑,“我是第44号,对吧?”
话音落,哭丧棒嗡鸣加剧,音浪结界猛地扩张三尺,绿雾被逼退五步,露出供桌底部更多暗格。
彭涵汐扑过去翻找,手指抠进缝隙,子母封魂袋吸走最后一股毒气时,她摸到个凸起机关——形状像龙洋银币,但中间缺了个口。
“钥匙不对。”她抬头看冉光荣,“你那三枚通宝,得融一个进去。”
“融?”冉光荣挑眉,“你是想让我现场炼金术啊?”
“不然呢?”她瞪他,“你以为伏羲琴谱是广场舞教学视频?随便哼两句就能通关?”
陈清雪这时候开口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玻璃:“我血能点火,你血能通灵,她血能开锁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刘淑雅,“那你猜,为什么偏偏是你吞了琴谱?”
刘淑雅眨眨眼,血泪又下来一滴:“因为我脸上的酒窝其实是穴位封印,啃纸钱能读记忆,左脸血纹是前世契约纹——哦还有,我可能不是人。”
她说完还补一句:“但我绝对是你们仨里最会整活的那个。”
冉光荣叹气,把一枚通宝残片抠下来,放在掌心,用耳后疤痕血裹住,另一只手拿起哭丧棒往地上一顿。
音波炸开,不是攻击,是加热。
铜片慢慢变红,像烧透的炭。
他把它按进龙洋机关缺口中,咔哒一声,齿轮组转动,供桌深处传来机械咬合声。
壁画彻底亮了。
琵琶女抬眼,空洞瞳孔直视刘淑雅。
琴弦虚影凝实,一根接一根浮现空中,排列成五线谱形状。
刘淑雅突然伸手去抓最近那根,指尖刚碰上,整条手臂血纹暴起,像高压电击。
她没缩手,反而往前送,把自己掌心贴上去。
琴音炸响,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骨头共振出来的。
彭涵汐在这时候发现另一件事。
她盯着自己右手小指残缺的指甲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临终前说的话:
“涵汐,守界人断指不是代价,是标记。”
她当时不懂。
现在懂了。
哭丧棒在冉光荣手里震得快要脱手,但他死死攥着,指节发白,血从掌纹里渗出来,顺着棒身流进音波里。
结界稳住了。
可代价是,他耳后疤痕崩开,血糊了半张脸,呼吸带出铁锈味。
陈清雪看着他,没说话,只是把刀插进地砖缝里,双手按住刀柄,妖仙血全灌进去。
金乌火暴涨,和琴音结界融合,形成一道流动的屏障,像液态玻璃。
刘淑雅还在弹琴,虽然她根本不会。
手指自动拨动虚弦,每个音都带着前世记忆碎片:
伏羲氏立极,琴音定九州;
乐官跪奏,血染五弦;
她看见自己穿着麻衣,跪在祭坛中央,手里抱着断弦的琴,身后站着九个戴青铜面具的人……
最后一个画面闪过时,她脱口而出:
“他们不是献祭者。”
“他们是守界人的替身。”
话音未落,哭丧棒突然发出一声尖啸,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。
冉光荣闷哼一声,嘴角溢血。
他的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只剩两枚,第三枚不知何时碎成了渣,粘在他掌纹里,像融化的糖。
彭涵汐抬头看壁画,琵琶女嘴角微微上扬。
不是笑。
是嘲讽。
刘淑雅的手指开始脱落皮肉,露出森白指骨,但她还在弹。
琴音越来越稳,越来越冷。
绿雾退到墙角,缩成一团,像被吓坏的猫。
陈清雪忽然觉得刀柄发烫。
不是妖仙血的热,是另一种温度——
像有人用指甲抠出来的那道新鲜伤口,正慢慢渗出血珠。
她的竖瞳缩成针尖。
看清了。
刀柄旧伤处,浮现出半枚龙洋银币印记,和刘淑雅掌心的一模一样。
冉光荣咳出一口血,抹在哭丧棒上,声音哑得不像话:
“所以说,咱们仨里头,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守界人?”
他话没说完,刘淑雅突然停手。
琴音戛然而止。
结界晃了一下。
她低头看自己只剩白骨的右手,轻声说:
“是我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