冉光荣的牙龈还泛着铜锈味,那是咬住乾隆通宝太久留下的。他没吐,反而咽了口唾沫,把那点腥气压进胃里——这比刚才那句“你欠我一场葬礼”好受多了。
刘淑雅瘫在地上,眼角血纹像刚画完的符还没干,一跳一跳地往外渗黑水。她嘴唇动得飞快,吐出来的字却断成碎片:“阶……不是往上走……是往回踩……每步都得踩自己脚印……”
陈清雪蹲着,掌心一道新划的口子还没结痂,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,正好落在刘淑雅眉心。她没说话,只是用刀背轻轻刮了刮对方眼皮,像是在确认她还活着。
彭涵汐扶了扶眼镜,镜片上全是雾,不是水汽,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呼吸。
“她说的不是疯话。”他低声,“潘洛斯阶梯……数学家玩的概念游戏,说无限循环的台阶能通向认知之外的空间。现在问题是——谁在那边等我们?”
冰层底下传来低频震动,不是触须那种物理攻击,更像是有人在你脑子里放了个老旧收音机,调不准频道,全是沙沙声,但你能听出里面藏着一句话,反复念叨:“你早就死了。”
冉光荣啐了一口,把最后一枚通宝钉进地面裂缝,花生米裹着女娲石粉撒进去时,居然发出“滋啦”一声,像油锅炸蒜。
“行了。”他拍拍手,“老子现在是人形GpS,你们跟着我走就行。别回头,别数步数,别想你妈叫啥。”
阶梯成型得很快,不是往上延伸,而是从脚下开始往下“折叠”——明明站在原地,却感觉每一步都在下沉。冰壁上的裂痕变成了纹路,像活物一样蠕动,拼凑出一只眼睛的轮廓,又迅速散开。
陈清雪走在中间,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。她没再看克隆体倒下的地方,也没碰自己右眼角那道刚冒头的血纹。她只是盯着冉光荣的背影,看他左耳后的疤微微发亮,像埋了颗微型灯泡。
“你听见了吗?”刘淑雅突然开口,声音不像她自己,“它说……我不是第一个。”
冉光荣脚步一顿,没回头:“闭嘴,吃纸。”
她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残页,塞进嘴里嚼。这次不是冥钞,也不是黄裱纸,而是某种泛青的皮质材料,边缘还带着毛边——像是从人皮鼓上撕下来的。
她吞下去的瞬间,瞳孔缩成针尖,整个人往后一仰,差点摔进阶梯缝隙。陈清雪眼疾手快拽住她手腕,发现那皮肤冰得不像活人。
“潘洛斯阶引混沌……”刘淑雅的声音变了调,像是多人合唱,“搭建术不在纸上,在骨里。你们踩的不是台阶,是前人魂魄压成的地基。”
彭涵汐脸色变了:“她不是在复述,是在翻译。”
“那就别让她再啃了。”冉光荣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撮黑砂,撒在刘淑雅脚边,“十二辟邪砂压不住这种级别的污染,但能争取三分钟清醒。”
果然,她抽搐减缓,眼神恢复一丝清明,喘着气说:“我看到了……他们不是被杀的,是自愿跳下来的。为了不让东西上来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陈清雪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刘淑雅苦笑,“只知道它喜欢听人哭丧。”
冉光荣耳后疤痕猛地一烫,像是被火燎了一下。他没吭声,只是把哭丧棒从腰后抽出来,轻轻敲了敲地面。
一声闷响,不是金属碰撞,而是文字共鸣——《淮南子》刻文在棒身上浮起微光,一行小篆缓缓浮现:“魂归混沌,形塑新天。”
紧接着,阶梯尽头的黑暗里,浮现出一团模糊虚影。不是触须,也不是人脸,更像是一团不断重组的墨迹,每一次变形都让人想吐。
它来了。
不是实体,也不是幻觉,是一种“不该存在”的认知错乱。你看它一眼,就会觉得自己的记忆顺序错了——昨天是你明天,童年是你未来,死亡是你出生。
陈清雪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手指抠进刀柄凹槽。彭涵汐直接摘了眼镜,用袖子擦了擦脸,像是要把什么粘在皮肤上的东西搓掉。
“稳住。”冉光荣低声,“别让它进脑子。它怕声音,怕规则,怕我们知道自己是谁。”
他说完,把哭丧棒往前一递,整个人往前踏了一步。
阶梯晃了一下。
不是震动,是“折叠感”——仿佛刚才走过的所有台阶都在同一时间塌陷,又在同一时间重建。
那团混沌虚影突然逼近,速度快得不像移动,更像是直接出现在你面前。
冉光荣没退,反而笑了:“你他妈以为老子只会哭丧?”
他左手捏着最后一颗通宝,右手举棒,对着虚空念了一句没人听懂的词:
“癸卯年三月初七,津门西郊,我娘出殡那天,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哭丧棒上的文字骤然亮起,不再是篆书,而是一种扭曲的象形符号,像是甲骨文和外星文字的混合体。
虚影停住了。
不是害怕,是愣住——就像人类第一次看见镜子时的表情。
下一秒,地底传来一声巨响,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翻身。
阶梯剧烈晃动,裂缝扩大,露出更深的黑暗。一道巨大轮廓从下方升起,不是实体,是影子,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地心巨兽虚影——头似牛,尾如蛇,四肢皆无,只有一张遍布齿环的嘴。
它没攻击,只是张开嘴,对着众人“呼吸”。
空气凝固了一瞬。
刘淑雅尖叫起来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她听见了——那不是风声,是无数亡魂在唱歌,唱的是他们死前最后一句话。
陈清雪拔刀,不是为了砍,而是把刀尖插进阶梯边缘,借力稳住身形。她右眼角的血纹终于蔓延到眼尾,像蜘蛛腿爬进了皮肤。
彭涵汐抓着刘淑雅的手腕,声音嘶哑:“她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?”
“哪句?”冉光荣吼回去,哭丧棒已经发烫,几乎握不住。
“阶无尽……每一步都是起点。”
冉光荣愣了半秒,随即咧嘴一笑,露出带血的牙齿:
“操,原来是套娃。”
他一脚踩碎脚下台阶,整个人往下坠。
不是逃跑,是主动跳进混沌。
哭丧棒在他手中炸开一道金光,照亮整个阶梯底层。
那一瞬间,所有人都看清了——那根本不是什么通向地心的路。
而是无数个“他们自己”踩出来的痕迹,层层叠叠,永不终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