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,陈清雪眯起眼,指尖残留的蓝光像未燃尽的火种,缓缓沉入皮肤。她没再看那片崩塌的阵法残迹,而是转向雾气深处——蓬莱岛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,如同一口倒扣的青铜钟,把整片海域都罩进了某种古老的节律里。
雾来得悄无声息。
起初只是几缕贴着礁石爬行的白气,转眼便如活物般缠上脚踝。刘淑雅猛地呛了一口,喉咙里泛起铁锈味,她抬手抹了抹嘴角,指腹沾上一层黏腻的露水,竟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。
“这雾……有味道。”她低声道,声音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。
冉光荣立刻停下脚步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了个圈,贴在掌心一压,铜面竟蒙上薄薄一层灰翳。他皱眉:“不是寻常瘴气,是炼过的。”
彭涵汐已将公文包横在胸前,玳瑁镜片后的眼瞳微微收缩。她没说话,只是从旗袍袖口抽出半截泛黄纸条,轻轻一抖,纸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——那是她父亲留下的《河图残卷》摹本,此刻正剧烈震颤,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撕扯。
“鲛人歌谣。”她终于开口,嗓音冷得像浸过井水,“他们在用声波调制神经毒素。”
话音未落,雾中传来断续的吟唱,音调婉转凄清,像是女子在月下梳发,又似幼童在坟前数豆。刘淑雅浑身一僵,左颊酒窝忽然抽搐,蛛网状血纹自眼角蔓延,她咬牙道:“让我试试。”
不等回应,她张嘴咬向空中一缕雾气。
刹那间,味觉炸开——海盐、腐藻、还有一丝极淡的龙涎香。紧接着,画面涌入脑海:一间密闭舱室,墙上挂满透明导管,液体在其中缓缓流动,成分标注赫然写着“神经调谐剂·第七代”,下方小字批注:“以鲛人泪为基,辅以活体脑脊液萃取物,致幻效力提升三百倍。”
“是实验配方!”她猛地吐出那口雾,呕出半口黑血,“他们在用活人做药引!”
陈清雪瞳孔骤缩,一道竖线自虹膜中央裂开,视野瞬间切换。原本混沌的雾气在她眼中化作层层叠叠的波纹,每一道都对应不同的频率震动。她抬手一划,开山刀在空中斩出三道弧光,将逼近的雾流劈开。
“别听。”她声音低沉,带着金属般的震颤,“声音是诱饵,雾才是刀。”
冉光荣迅速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辟邪砂,十二色粉末在掌心混成一团灰黑,他低喝一声,将砂粒洒向四周。砂粒落地即燃,腾起一圈幽蓝火焰,形成短暂屏障。
“这雾能改写记忆。”彭涵汐扶了扶眼镜,声音发紧,“我刚看见父亲在烧《残卷》,可那不是真的——他死前最后一刻,是在抄录。”
刘淑雅喘息着点头:“我也……看见自己穿着婚纱,站在停尸台上,宾客全是尸体。”
“那就用真东西破假局。”冉光荣冷笑,哭丧棒自腰间滑出,重重顿地。棒身刻满镇魂符,此刻竟隐隐发烫。
他抬头看向陈清雪:“你看见什么了?”
她没回答,只是盯着雾气深处某一点,竖瞳微缩。在那里,一株药草的轮廓正从虚幻中浮现——叶片如鹤爪,茎干泛金,正是传说中能解百毒的“九转还魂草”。
“灵药园。”她低语,“真正的出口。”
雾气随她话音翻涌,仿佛被某种意志搅动。众人踉跄前行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彭涵汐突然踉跄,公文包“啪”地落地,夹层中一枚铜扣弹出,内嵌的残图微微发烫。
冉光荣眼疾手快,一把抄起铜扣塞回她手中,低声道:“你爹的东西,别在这儿丢。”
她点头,指尖发抖。
终于,他们踏进一片开阔地。眼前是一座荒废的药园,石径断裂,藤蔓缠绕,但那些植物却生机盎然,甚至违背常理地逆着风生长。一株九转还魂草在中央石台上摇曳,根部却缠着一面褪色的戏班旗,旗角绣着“天乐大戏院”五个字,墨色斑驳,像是被血浸过又洗去。
“龚长兴?”刘淑雅喃喃,“他的人也来过?”
“不止。”彭涵汐蹲下身,指尖轻触旗面,“这布料……是用人皮鞣制的。”
冉光荣眯眼,三枚乾隆通宝再次抛起,落地成“乾三连”卦象。他冷笑:“有人想让我们以为这是解药之地,其实是另一个阵眼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微震,一株看似普通的紫苏突然抖动,叶片翻转,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符文。紧接着,整片药园的植物同时摇曳,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,如同萤火,却带着令人牙酸的嗡鸣。
“自动防御阵。”彭涵汐迅速后退,“它们在诱导我们靠近那株草——那是诱饵。”
陈清雪不动,竖瞳锁定石台下方。她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:在九转还魂草的根系深处,一条极细的银线埋入地底,直通向岛心某处。那不是植物的根,是阵法的引脉。
“烧了它。”她转身对冉光荣说。
冉光荣咧嘴一笑,哭丧棒高举,左手三枚铜钱猛拍棒身。一声脆响,棒尖炸出一道紫电,直劈地面。雷纹如蛛网蔓延,所过之处,毒素蒸腾,雾气被瞬间灼净。
火光中,石碑显露——“津门傀儡门·禁地”。
就在此刻,冉光荣耳后疤痕猛然裂开,一滴黑血坠落碑面。
石碑嗡鸣,光影浮动。画面浮现:年轻的龚长兴站在后台,对面是一名穿墨绿旗袍的女子,正是彭涵汐的母亲。她手中拿着一份文件,上面印着“鲛人基因融合计划·第一阶段”。
“你明知道这会毁了她。”龚长兴声音沙哑。
女子冷笑:“为了活下来,总要有人先死。”
光影消散,石碑重归沉寂。
刘淑雅怔在原地,左颊酒窝剧痛,判官笔虚影在体内震颤,仿佛要破体而出。她突然明白——那“她”,或许就是自己。
“走!”陈清雪厉声打断思绪,“别让幻象拖住。”
众人刚欲动身,地面突然塌陷半寸,一道残影自地底浮出——黎波的轮廓,半透明,面容扭曲。
“别去……”他声音断续,像从水下传来,“青铜鼎……是陷阱。”
陈清雪眼神一凛,开山刀横扫,刀气凝成半月,将残魂逼退三步。
“说清楚。”她冷声道,“李参谋是谁?”
黎波残魂剧烈抖动,口中吐出几个破碎音节:“他……才是真正的容器……七魄……藏在鼎腹……每月十五……我在祭他……”
彭涵汐猛然抬头:“你魂魄不全,有人替你活着。”
残魂发出一声凄厉低笑,忽然指向西北方向:“鼎在……沉船舱底……但你们……来不及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身形骤然扭曲,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,整个人被拽入地缝,只留下最后一句飘散在风中:
“她也在等你们。”
陈清雪握紧刀柄,竖瞳锁定西北。那里,海面如镜,一艘沉船的轮廓缓缓浮现,船首刻着“夜航船”三字,漆黑如墨。
冉光荣收起哭丧棒,耳后血迹未干。他从乾坤袋掏出一包花生米,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裹着,塞进嘴里嚼了两下,含混道:“这局棋,越下越有意思了。”
刘淑雅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,终于开口:“我得去一趟停尸房。”
彭涵汐没说话,只是将铜扣重新别回衣襟,指尖在那半张残图上摩挲片刻。
风忽然停了。
海面倒映的沉船轮廓开始移动,船身裂开一道缝,露出内里青铜巨鼎的影子,鼎口朝天,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。
陈清雪迈步向前,刀尖点地,划出一道金痕。
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,瞳孔中的竖线愈发清晰,几乎要割裂整个眼眶。
黎波残魂最后的低语还在耳边回荡。
而那艘船,正缓缓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