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门闭合的刹那,尘埃尚未落定。蓝光从通道尽头渗来,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。空气里漂浮着铁锈与陈年香灰混合的气息,脚底的石砖布满细密裂纹,每一步都像踩在龟甲上,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。
冉光荣扶着刘淑雅靠墙坐下,她嘴角的血已凝成暗红颗粒,眼角的蛛网状纹路正缓慢蠕动,仿佛有活物在皮下爬行。他没说话,只是将三枚乾隆通宝从掌心翻到指间,一枚一枚地摩挲着,铜面温润,却压不住耳后那道旧疤隐隐发烫。
陈清雪站在最前,警服肩线绷得笔直。她没再看任何人,目光锁住大厅中央那台沉寂的浑天仪——镜面碎裂,齿轮停转,可底座一圈铭文却在幽光中缓缓流转,像被谁重新写了一遍。
“还在动。”她低声道。
彭涵汐蹲在铭文边缘,指尖悬于半空,不敢触碰。他怀里的笔记摊开到某一页,泛黄纸面上画着与眼前铭文几乎一致的符号,只是多了一行批注:“子母相生,两仪归位,缺一则崩。”
“不是封印。”他声音发干,“是钥匙。”
“钥匙也得有锁孔。”冉光荣终于开口,语气轻得像在讲个笑话,“你爸留下的作业,总得给个答题区吧?”
彭涵汐没笑。他摘下玳瑁眼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,再戴上时,眼中已没了平日的温吞,只剩下冷峻的推演光。
“子卦为引,母卦为枢。”他指着铭文最外圈,“这里需要‘动’的卦象,由通术者布阵;内圈则需‘静中藏变’的母卦,必须由血脉契合者激活。”
“所以?”陈清雪转头。
“所以——”冉光荣把铜钱拍进乾坤袋,咧嘴一笑,“你当妈,我当爹,咱俩合个卦,看能不能把这老古董哄睡着。”
没人接话。空气凝滞了一瞬,连刘淑雅的呼吸都像被掐住。
彭涵汐却点了头:“只有这个办法。但必须同步,误差不能超过三息,否则……”他没说完,只是看了眼头顶的星图。那颗熄灭的星辰,依旧空着。
冉光荣耸肩,走到浑天仪左侧,从马甲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纸页,抖开一看,是《奇门遁甲》中“游魂位”章节的残页。他熟练地撕下一角,包起几粒花生米,扔进嘴里嚼了两下,随即吐出壳,用壳在地面摆出一个“巽”字。
“子卦起位,风入中宫。”他低声念着,三枚铜钱依次嵌入壳阵节点。
地面微震,一道淡青色光纹顺着卦位蔓延开来。
陈清雪站在右侧,没动。她盯着自己掌心,忽然想起刚才在镜中看到的战场幻象——那个穿战袍的自己,手持长枪,眼神冷得不像人。
她深吸一口气,右手缓缓抚上左腕,指尖一挑,袖中滑出半截乌木笔管。不是枪,也不是刀,但她知道,这东西认她。
她闭眼,舌尖抵住上颚,默运蛰龙诀。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,沿着脊椎攀爬,最终在掌心汇聚。她摊开手,一团阴阳交缠的气旋缓缓成型,黑白二色如鱼游动,却不交融。
“母卦已成。”她睁眼,声音沉稳。
彭涵汐立刻喊出:“合!”
冉光荣双手压地,铜钱嗡鸣,子卦光纹暴涨;陈清雪一步上前,掌心气旋按向浑天仪底座铭文中央。
两股力量交汇的瞬间,整座大厅猛地一颤。
星图亮起,不是全部,而是以某种规律逐一点燃——一颗,两颗,三颗……与上章熄灭的那颗遥遥相对,另一颗也悄然熄灭。
“又灭了。”彭涵汐喃喃。
“不是坏了。”冉光荣盯着地面,“是……被抵消了。”
话音未落,浑天仪内部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。碎裂的铜镜残片开始漂浮,围绕底座缓缓旋转,像是被无形之手重新拼合。
刘淑雅突然抽搐,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。黑雾从她七窍溢出,迅速缠上她的四肢,皮肤下的血纹剧烈跳动,仿佛要破皮而出。
“她要尸变了!”彭涵汐惊退半步。
“还没到时候。”龚长兴一步跨前,蟒纹水袖一抖,七枚厌胜钱飞出,钉入地面,形成一个倒五芒星阵。他从鼓囊中抽出一根墨线,浸过黑狗血的线头一端缠住刘淑雅手腕,另一端绕上指尖。
“丫头,撑住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爷爷当年封印判官笔时,也没你这么倔。”
墨线绷紧,黑雾被硬生生拉回体内。刘淑雅惨叫一声,昏死过去。
冉光荣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哭丧棒上。他将棒尖插入子卦阵眼,青光顿时稳定下来。
陈清雪 meanwhile 将开山刀横在胸前,刀锋一转,划破食指。鲜血滴落,正中母卦核心。
血珠落地未散,反而悬浮半空,缓缓旋转,最终化作一道金色纹路,嵌入铭文中央——形如半睁之眼,瞳孔朝上。
“这是……”彭涵汐瞪大眼。
“有人早就来过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还留了打卡签名。”
陈清雪没理会,她能感觉到,那滴血像是唤醒了什么。体内那股不属于她的力量,微微震颤,仿佛在回应。
“最后一卦。”她说。
冉光荣点头,从乾坤袋摸出十二种辟邪砂,撒向浑天仪四角。砂粒落地即燃,腾起十二色烟,交织成网,罩住整台仪器。
“子母归位,两仪同启——”他高声念道,声音在大厅中回荡,“请命引路!”
陈清雪同时将掌心气旋彻底压下。
轰——
整座建筑剧烈震颤,墙体裂开蛛网状缝隙,碎石如雨落下。浑天仪缓缓下沉,底座分离,露出下方一道螺旋向下的阶梯,石阶上刻满符文,幽蓝光芒随脚步亮起,像是通往地心的引路灯。
“成了?”彭涵汐喘着气。
“还没。”冉光荣盯着那阶梯,“这路……走得太顺了。”
话音刚落,浑天仪最后一块齿轮发出刺耳嗡鸣,仿佛有无形之手在阻止它彻底归位。空气扭曲,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,不是物理的,而是来自时间深处的威压——像是某种古老的意志在低语:止步。
陈清雪忽然感到一阵心悸,不是恐惧,而是……熟悉。
她闭眼,再次唤醒那丝妖仙血脉的感知。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身影,披甲持枪,立于风雪之中,背影与她一模一样。
“我们不是敌人。”她轻声说,像是对那身影,也像是对这整座建筑。
嗡鸣声戛然而止。
齿轮彻底归位。
阶梯全亮。
就在此时,刘淑雅猛然睁眼,金红色瞳孔倒映出阶梯尽头——那里,站着一个模糊人影,穿着民国警服,胸前警号模糊不清,但脸……分明是黎波。
“他们……不是活人……”她喃喃,“也不是死人……”
龚长兴脸色骤变,一把扯回墨线,将刘淑雅拽回身边。
彭涵汐盯着阶梯,声音发颤:“这往下……是陵寝?还是……坟场?”
冉光荣没回答。他弯腰捡起一块从穹顶掉落的铜片,翻过来一看,背面刻着一行小字:“子母卦成,往生路启,魂归有时,命不由天。”
他笑了,把铜片塞进马甲口袋。
“走不走?”他抬头看陈清雪。
她已迈步,警靴踏上第一级石阶,蓝光顺着鞋底爬升。
“路开了。”她说,“就得走完。”
彭涵汐紧随其后,笔记抱在胸前,像护着命根子。
龚长兴背着刘淑雅,墨斗线缠紧,一步一颤。
冉光荣走在最后,回头看了眼那台沉入地底的浑天仪。星图只剩半数亮着,熄灭的星辰越来越多,像是被谁一颗颗摘走。
他正要转身,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,不是从耳边,而是从石阶深处传来。
“你们……来了……”
他猛地回头,身后空无一人。
但那声音,分明带着熟悉的口音——和他八岁那年,火场外那个喊他“冉家独苗”的老道,一模一样。
他没再犹豫,一步踏上阶梯。
石阶在他脚下亮起,蓝光如血般蔓延。
陈清雪走在前方,忽然觉得指尖一热。她低头,发现刚才滴血的位置,那道金色纹路竟顺着铭文爬上了她的手腕,像一条活蛇,缓缓游向心口。
她没停下。
阶梯无尽向下。
墙壁上的符文开始变换,不再是篆体,而是某种扭曲的象形文字,像是用指甲在石头上抠出来的。
第一级台阶边缘,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龙洋银币,半嵌在石缝中,币面朝上,正对着他们来的方向。
冉光荣弯腰捡起,擦了擦,看清了上面的年份:民国二十六年。
他攥紧银币,继续前行。
空气越来越冷,呼吸开始结霜。
彭涵汐突然停下,指着墙壁一处刻痕:“这符号……我父亲笔记里出现过,意思是‘容器已就位’。”
“容器?”龚长兴皱眉,“谁的?”
没人回答。
前方,陈清雪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。
她看见阶梯尽头,雾气弥漫中,立着一座石门,门上刻着两个字:往生。
门缝底下,渗出暗红色液体,一滴一滴,落在石阶上,发出“嗒、嗒”声。
她抬起脚,准备再走一步。
就在靴底离地的瞬间,她听见自己体内,那股沉睡的力量,轻轻应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