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玄的指尖还抵在寒魄剑的雷纹上，忽然感到识海深处泛起涟漪。
那涟漪起初像春溪破冰，细细碎碎，可不过瞬息便化作惊涛——一道与他自身剑意如出一辙，却裹着陈年老锈般沧桑与灼人怨念的气息，正顺着灵脉往识海最深处钻。
这股气息来得悄无声息，却又霸道至极，仿佛从远古深渊中爬出的恶鬼，带着千年的腐朽与不甘，直逼神魂核心。
林玄只觉眉心一震，识海中的剑意长河竟出现短暂的逆流，原本澄澈如镜的意识之湖被搅得浑浊不堪。
这是......他瞳孔骤缩，喉结滚动。
前世记忆里，他的剑意该是清冽如霜刃，斩断因果、劈开迷雾，不染尘埃。
可此刻这道波动却像浸过千年血锈的断剑，每一缕都刺得他识海生疼，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神魂经络间穿行，搅动着早已封存的旧伤。
他猛地闭眼，试图以《九劫剑典》中的“凝神诀”稳住心神，可那股外来剑意竟如活物般游走，沿着识海边缘悄然蔓延，竟隐隐形成一道与他本体剑意对峙的“逆轮”。
就在此时，“师尊！”一声惊呼自剑脊炸响。
雷罚剑灵的虚影从寒魄剑中窜出，发梢的雷光噼啪作响，周身原本湛蓝的雷纹此刻竟泛起诡异的暗红，如同被某种古老诅咒侵蚀。
她双目圆睁，死死盯着林玄的识海方向：“那气息来自轮回井！您当年封印天道时，曾将一缕本源剑意封入井中镇压因果，可现在……”她指尖凝聚出一颗细小的雷球，闪电般射向林玄识海边缘，“封印在松动！有人想借您的力量重塑自身！”
雷球轰然炸开，识海中顿时掀起一阵风暴，那股外来剑意发出一声尖锐嘶鸣，短暂退却。
林玄趁机运转心法，强行将识海稳定下来，冷汗却已浸透后背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低声喃喃，掌心再度紧握寒魄剑柄。
剑身嗡鸣，雷纹如活过来般游走，在他掌心烙下更深的印记。
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道陌生剑意里翻涌的不甘——像困在琥珀里的蜂，明明与他同源，却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暴戾与执拗。
那是属于他的意志碎片，却又被三千年的怨气扭曲成了另一个人格。
“去取《剑心录》残卷。”他突然转头看向演武场方向，那里柳如是的青衫角刚闪过影壁。
话音未落，柳如是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：“我已经取来了。”
她捧着半卷焦黑的古籍快步走来，发间玉簪微颤，显然是一路小跑。
衣袖沾着灰烬，指尖却稳如磐石。
她轻轻翻开残页，素白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面，停在某行朱砂批注处：
**“剑神若遭重创，可将一缕执念封入轮回井，借轮回之力重塑道基。然此法凶险，执念易受轮回怨气侵蚀，终成‘剑影化身’，反噬本体。”**
下方一行小字补注：**“上古剑神白帝，以此术复活，终被化身所杀。”**
柳如是抬眼，目光沉静如水，眼底却映着寒魄剑的雷光：“那道身影，极可能是您前世留下的‘剑影化身’。”
林玄的呼吸一滞。
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他最后一次站在轮回井前，天道劫雷正劈碎他的神魂。
那时天地色变，万剑哀鸣，他曾立誓：“若我陨落，必留一缕火种，让反抗天道的意志不灭。”
于是，他在最后一刻，将一缕本源剑意连同全部执念封入轮回井，作为未来重生的引子。
可他以为，那一缕执念早被劫雷碾碎了……没想到，它不仅存活了下来，还在轮回井中吸收了三千年的怨气、不甘与愤怒，最终孕育出了一个全新的“他”——一个比他更执着、更疯狂、更不愿妥协的“林玄”。
“所以……他是我的另一面？”林玄低声问，声音沙哑。
柳如是沉默片刻，轻声道：“是你未曾释放的恨，是你不敢面对的痛，是你舍弃的一切。”
就在这时——
“轰！”
演武场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，地面剧烈震颤，数十根旗杆齐刷刷折断，火星四溅。
林玄猛然转头，只见秦雨桐提着带血的铁剑跃过演武台，铠甲上沾满碎布与尘土，发绳散开几缕，却笑得像猎到狼王的母豹。
“截到一支尾巴！”她一脚踢翻脚边蜷缩的灰衣人，冷笑道，“这崽子嘴硬得很，就会念叨‘真神已醒’。”
那人身穿天道宫旧袍，护甲上却纹着从未见过的玄鸟衔剑纹，双眼翻白，口中不断呢喃：“真神要醒了……他等了三千年，等的就是你这缕残魂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秦雨桐铁剑抵住他咽喉，剑刃却被一层暗金色光膜弹开。
林玄眯起眼——那是只有接触过轮回之力才会有的光纹，传说中能隔绝神识探查，甚至抵御灵魂抽取。
“把他关到冰牢。”林玄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剑，“让周若曦来审。”
话音刚落，树后便传来轻笑。
周若曦晃着骨片从桃树下转出来，发间的银铃叮咚作响。
她扬了扬手里的漆黑骨片——正是之前为林玄占卜所用的“冥骨”，此刻正泛着幽蓝荧光，仿佛吸饱了夜露。
“我早备好了。”她踮脚将骨片按在寒魄剑上，“姐夫，借你剑一用？”
不等林玄应声，骨片与剑面接触的刹那，寒魄剑面突然泛起水纹般的波光，映出一幅模糊画面：
轮回井边，一位穿古铜色剑神袍的男子背对井台而立，发间束着与林玄同款的雷纹发带。
他的背影与林玄有七分相似，却更清瘦些，肩头还凝着未干的血痕。
当他缓缓转头时，画面突然扭曲成雪花，只留下一道低语回荡在众人耳畔：
“我在等你。”
“他在看你。”周若曦声音轻得像叹息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，“姐夫，你真的准备好面对‘另一个你’了吗？”
林玄没有回答。
他闭起眼，识海里那道陌生剑意突然变得清晰——那是他的，却又不是他的。
前世被天道镇压时的不甘、被挚友背叛时的刺痛、看着万千剑修被压制到死时的绝望……这些他早已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情绪，此刻正顺着那道剑意翻涌上来，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，仿佛有千万把刀在剜割神魂。
“是执念之我。”他突然睁开眼，眼底雷光流转，声音如剑出鞘，“前世我反抗失败时，分裂出的那缕执念，没有被天道碾碎，反而在轮回井里吸收了三千年怨气……如今，它要回来了。”
寒魄剑的龙吟陡然拔高，整座剑冢为之震动，无数沉眠的古剑纷纷轻颤，发出共鸣。
林玄抬头望向夜空，那道横贯天际的裂缝不知何时已完全张开，其中一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。
月光透过裂缝洒下，照清了他的面容——与林玄分毫不差的眉眼，却在眼角刻着一道暗红的疤，像被剑刃劈过的伤痕。
他望着林玄的方向，嘴角勾起的弧度比之前更清晰，唇形缓缓动了动。
林玄耳中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，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：
“等你很久了……”
雷罚剑灵的雷纹瞬间暴涨，将林玄整个人护在光茧里：“师尊，那道身影在侵蚀轮回井的封印！再不去，等他彻底苏醒，因果倒灌，您将被反噬！”
“我去。”林玄打断她，伸手按住剑柄。
寒魄剑的重量透过掌心传来，像前世那些并肩作战的剑修们在推他前行。
“轮回井里的事，本就是我欠的因果。”
他望向柳如是，她正将《剑心录》残卷小心收进木匣，抬头时眼底全是信任；
秦雨桐把灰衣人拖向冰牢，铁剑在地上划出火星；
周若曦站在桃树下，咬着唇冲他比了个“小心”的手势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他轻声说，声音被寒魄剑的龙吟卷向夜空。
那道裂缝里的身影忽然抬起手，指尖凝聚起与林玄如出一辙的青色剑意。
林玄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灵脉往轮回井方向牵引——那是属于他的，却又不属于他的，三千年的执念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抬脚走向剑冢最深处的轮回井。
雷罚剑灵的雷光如影随形，在他脚边织成银色的网。
井边的青苔被夜露打湿，泛着冷光。
林玄站在井沿，望着井底翻涌的黑雾——那里有他的过去，有他的执念，有他必须斩断的因果。
当他俯身看向井底时，黑雾里突然伸出一只手。
那只手与他的手一模一样，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剑意，正缓缓朝他抓来。
林玄没有躲。
他伸出手，五指相对，即将触碰的刹那——
井底黑雾骤然翻腾，一道身影从雾中升起。
那人穿着破损的剑神袍，面容与林玄完全相同，唯独眼角那道暗红疤痕如火焰燃烧。
他嘴角微扬，声音沙哑而冰冷：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“你是谁？”林玄沉声问。
“我是你。”那人轻笑，“是你不敢承认的恨，是你不愿背负的罪，是你抛弃的过去。”
“你不是我。”林玄握紧寒魄剑，“我只是选择了放下。”
“放下？”那人冷笑，“你放下了战友的尸体，放下了被屠戮的门派，放下了那些为你而死的人！可我没有！我记着每一张脸，每一滴血，每一个名字！”
林玄心头剧震。
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——血染的山门、断裂的剑、倒在雪地里的同门……他曾以为自己早已释怀，可此刻才明白，那不过是逃避。
“所以你要做什么？”他问。
“我要复仇。”那人眼中燃起赤红火焰，“我要撕裂天道，踏碎轮回，让所有压迫我们的人付出代价！而你……你要帮我。”
“不。”林玄摇头，“我不会让你毁掉一切。”
“你会的。”那人缓缓抬手，指向林玄的心口，“因为你心里，也藏着一个想这么做的你。”
风起，云涌，剑鸣不止。
两人对视，仿佛两柄出鞘的剑，即将碰撞出毁灭的火花。
而在远处，柳如是合上木匣，低声呢喃：“这一战，他必须赢……否则，我们将迎来真正的末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