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剑仙宫飞檐时,林玄仍立在檐下。
后山的风卷着残鸦啼鸣掠过耳际,他指节抵着寒魄剑的雷纹,掌心能清晰触到剑身细微的震颤——那是剑灵在传递警惕。
袖中密报上刺杀剑仙四个字被风掀起一角,墨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主上。雷罚剑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她着月白剑袍,发间束着雷纹银簪,腰间悬着半块破碎的剑坠,那是前日与刺客交手时留下的痕迹。
此刻她指尖缠着一缕青芒,正是九极剑阵的引灵丝,九极阵基已埋入剑仙宫十二处枢要,连地下暗河都布了锁灵网。她将引灵丝绕在腕间,眼底有雷光流转,除非来者能劈开整座山,否则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。
林玄转身时,檐角铜铃被风撞响。
他望着雷罚剑灵腕间的青芒,想起三日前她跪在剑冢前发的誓:若再让刺客近主上三步,我愿碎灵重修。此刻她眼底的决绝比剑更利,他便知这剑阵必是万无一失。辛苦。他只说了两个字,却让雷罚剑灵耳尖微烫——自她化灵以来,主上从不对下属说谢。
石厅里突然传来朗朗书声。
林玄抬眼望去,柳如是抱着一卷竹册立在演武场中央,新晋剑卫们围作半圆。
她今日未着儒生长衫,换了件月白襦裙,发间别着支青玉笔簪,在暮色里像株清瘦的竹。剑修之道,不在剑鞘多华,不在剑穗多繁。她翻开竹册,墨迹未干的《剑道忠义录》被风掀起一页,看这第三十七页,铁山派的陈守正,为护同门引开妖兽,被撕去半条手臂仍握剑不退——他的剑元,是信念淬出来的。
有个少年剑卫攥紧了腰间木剑:柳先生,我娘说我天生剑脉残缺,可...可我也想做这样的人。
柳如是的指尖抚过竹册上陈守正三个字,那是她昨夜在烛下一笔一画抄的。剑脉?她忽然笑了,抬手召出自己的本命剑——那剑身斑驳如老树皮,毫无光泽,这剑跟了我十年,前五年连剑气都凝不成。
可我每日抄一卷《剑典》,抄完就用剑脊在石上刻,刻坏了七块磨剑石。她挥剑斩向场边老槐,看似钝重的剑脊竟将碗口粗的树干劈作两半,剑脉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演武场另一侧传来兵器相撞声。
秦雨桐穿着玄铁鳞甲,正用剑鞘敲醒剑卫的膝盖:弓腰!
敌人的剑不会等你站直了再刺!她发间的赤焰金饰随着动作晃动,像团烧不熄的火。
有个剑卫额头渗汗:秦将军,夜里视物不清,怎么...怎么?她突然抽剑挑落对方腰间的铜铃,
夜风里传来细微的沙响——是她提前让人在墙角撒的铁砂。夜战靠耳力,靠直觉,靠你练到骨子里的剑招。她反手将剑插入地面,金属与青石板摩擦出刺耳鸣响,三日前后山那只夜枭,叫了七声,其中第三声比平时高半调——那是刺客在打暗号。她盯着少年发白的脸,放缓语气,怕?
怕就对了。
但你要怕的不是死,是没护住该护的人。
姐夫~
甜腻的尾音从院墙外飘来。
林玄转头时,周若曦正扒着朱漆栏杆晃腿,发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。
她今日穿了身墨绿短打,腰间别着从黑风寨带来的匕首,刀鞘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霸王三个字。我听说刺客在西市有个联络点,她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抛向林玄,我去帮你探探?
雷罚剑灵的指尖瞬间按在剑柄上。
林玄却接住红薯,在掌心颠了颠——还是热的,应该是从演武场伙房顺的。你耳尖又红了。他突然说。
周若曦猛地捂住耳朵,耳尖的红却从指缝里透出来:哪有!
我这是...这是冻的!
让雷罚跟你去。林玄咬了口红薯,甜香在舌尖散开,她隐息术比你好。
姐夫你不信任我!周若曦跺脚,发间银铃乱响,我可是黑风寨最厉害的探子!
黑风寨最厉害的探子,上个月还把密信藏在糖葫芦里,被馋嘴的小乞丐吃了。雷罚剑灵开口,语气里带着少见的调侃。
周若曦立刻炸毛,扑过去要揪她的雷纹银簪,两人闹着跑远时,林玄望着她们的背影笑了笑——周若曦跑时故意踩得石板响,雷罚却像片云,脚步轻得没声。
月上中天时,林玄坐在书案前翻着密报。
烛火忽明忽暗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与寒魄剑的影子重叠,像柄要刺破夜幕的剑。
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是雷罚回来了。
她掀开门帘时带着风,吹得烛火摇晃,周丫头把刺客据点的布局画下来了,她将一卷羊皮纸摊开,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三间土房,后墙有个狗洞,藏着密道直通剑仙宫西南角——和我们推测的路线吻合。
林玄的指尖划过密道标记,眼底寒光渐盛。
他想起三日前那缕檀香,想起顾青竹总爱点的沉水香,想起她跪在剑冢前说师父,我定要助你踏碎天道时的眼睛。顾青竹...他低声念这个名字,寒魄剑突然嗡鸣,剑身上的雷纹亮如白昼,将羊皮纸上的密道照得纤毫毕现。
主上?雷罚剑灵皱眉,她从未见过主上露出这种神情——像是怀念,又像是痛。
林玄深吸一口气,将羊皮纸卷好收进暗格。去歇着吧。他说,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冽,明日是授勋前夜,该睡的睡,该醒的...也该醒了。
后半夜起了雾。
剑仙宫的汉白玉台阶浸在雾里,像浸在牛奶里的玉。
演武场的旗杆上,字玄色大旗在雾中若隐若现。
柳如是抱着《忠义录》往书斋走,路过偏殿时听见细微的翻书声——是那个说自己剑脉残缺的少年,正借着月光抄录陈守正的事迹。
秦雨桐裹着披风坐在墙头上,盯着西南角的雾,手里的剑不时出鞘半寸,在雾里划出银线。
周若曦缩在刺客据点的狗洞里,鼻子冻得通红。
她摸出怀里的小铜镜,对着月光晃了晃——那是和雷罚约好的暗号。
三长两短的闪光刚亮起,雾里突然传来脚步声。
她立刻屏住呼吸,看着两个穿粗布短打的人从密道钻出来,其中一个压低声音:明日授勋,那林玄肯定在演武场。
另一个人警惕地环顾四周,我总觉得最近不对劲,那镜子能照出伪誓者,那剑阵...怕什么?前者拍了拍腰间的布包,里面传来金属碰撞声,我们有天道大人给的破阵钉,就算那林玄是剑神转世,也得死在我们剑下。
周若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她望着两人消失在雾里,摸出怀里的炭笔,在羊皮纸上又添了两笔——那布包的位置,那破阵钉的形状。
雾越来越浓,她却觉得浑身发烫,像有团火在烧。
她知道,等天一亮,这团火就会随着密报,烧到林玄的书案上。
授勋当日清晨,雾散了。
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擦得发亮,百名剑卫列成方阵,腰间的木剑在晨辉里泛着暖光。
柳如是的《忠义录》被供在香案上,飘出淡淡的墨香。
秦雨桐站在方阵最前,玄铁鳞甲擦得能照见人影,她望着少年们发亮的眼睛,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,也是这样——怕,但更想赢。
林玄站在演武场高处。
他穿着月白剑袍,腰间悬着寒魄剑,发间束着雷纹银冠。
晨风吹起他的衣摆,露出内侧用金线绣的剑冢图腾——那是守墓人的标志,也是剑神的印记。
他望着下方的剑卫,望着远处的山,望着天上的云,突然笑了。
授勋仪式,开始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演武场上空。
百名剑卫同时拔剑,木剑相撞的清响里,有细碎的光从剑刃上迸发——那是他们昨夜抄录《忠义录》时,信念凝出的剑元。
雾散了,可林玄知道,真正的雨,才要开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