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玄刚踏入法阵区域,脚底的青石砖便传来细微的震颤。
那震动并非来自地脉波动,也不是机关运转的机械回响,而是一种更为隐秘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涟漪——像是某种古老符文在沉睡千年后终于被唤醒,正缓缓苏醒于尘埃之下。
他原本紧绷的后背突然一凛——那道若有若无的冷梅剑气,此刻正顺着后颈的汗毛直窜识海。
这气息极淡,却如针尖般精准刺入记忆深处。
那是属于李承泽独有的剑意,清冽如冬夜寒风拂过江南梅园,带着一丝孤傲与执念,曾在剑盟演武场上令九峰霜雪为之失色。
“叮——”
寒魄剑出鞘的轻鸣与脚步声同时响起。
金属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并不响亮,却像一道惊雷划破寂静,将整个空间撕裂成两半:一半是现实的幽暗长廊,另一半则是千年前那个血染残阳的战场。
林玄旋身的动作快如惊鸿,剑尖直指走廊尽头。
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,仿佛早已预知危险的存在。
可即便如此,当那黑袍身影从阴影中跨出半步时,仍被寒魄剑的冷光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“是你?”雷罚剑灵的灵体骤然凝实,半透明的指尖几乎要戳到那道身影的面门,“李承泽?千年前剑盟大比时,你以三式惊鸿剑斩落九峰霜雪的李承泽?”
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。
雷罚本不该如此失态,它身为上古神兵之灵,历经万劫而不灭,见惯生死轮回。
但眼前之人,却是它曾亲眼见证陨落的存在——那一战,李承泽为救林玄挡下蚀骨魔剑,神魂碎裂,连转世的机会都被天道抹去。
黑袍人脚步微顿,兜帽下传来一声低笑。
那笑声干涩、沙哑,像是久未开口的人强行挤出的音节,却又藏着几分熟悉的意味。
他抬手摘下兜帽的动作很慢,像是故意要让林玄看清每一道皱纹——那是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,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灰白,仿佛经年不见阳光;然而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如初,如同当年站在剑盟擂台上俯瞰众生的模样。
“雷罚,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。”
一句话,让时间仿佛倒流千年。
林玄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记得很清楚,千年前剑盟围剿域外邪修时,李承泽为救自己挡下那记蚀骨魔剑,心口被洞穿的瞬间,连神魂都碎成了星子。
他曾亲手收敛遗物,在残破的剑鞘上系上灵蚕丝穗子,说等来世重逢,再替他完成未竟之愿。
此刻他望着对方腰间晃动的剑穗——正是那枚由自己亲手编织的灵蚕丝穗,色泽虽已黯淡,纹路却未曾改变。
那是承诺的象征,也是兄弟情谊的见证。
“哥哥……”白灵儿的狐火在他腕间缩成豆粒大的红点,通过神魂传来刺痛,“他体内有……有和我一样的气息。”
林玄心头一震。
白灵儿身为灵狐圣女,天生具备感知神魂本源的能力。
她所感应到的气息,并非简单的灵魂残留,而是更高层次的“剑神神魂碎片”。
“剑神神魂碎片。”林玄脱口而出。
他终于察觉对方剑气里那丝熟悉的灼烧感——和白灵儿体内封印的,是同一种本源之力。
那种源自远古剑神血脉的威压,唯有真正继承过剑道至高传承者才能共鸣。
李承泽的目光扫过他腕间跃动的狐火,眼底闪过一丝黯然:“好个灵狐圣女,连神魂感应都觉醒了。”
他抬手按上心口,指缝间渗出幽蓝血珠,那血液竟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,仿佛不是血,而是液态的星辰。
“林青玄,你该明白,我不是自己站在这里的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钝刀,缓慢割开林玄的心防。
雷罚剑灵突然尖叫:“看他的经脉!”
林玄这才注意到,李承泽袖口翻卷处,青灰色的脉络像活物般蠕动,每根血管里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。
那些金线泛着诡异的光泽,宛如活蛇般游走于皮肉之下,不断侵蚀着原本的生命力。
更令人骇然的是,那些金线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脖颈,最终没入后颈一道菱形印记——与青铜门上那道天道印记,分毫不差。
那是天帝用来奴役强者的禁制,传说中只有被选中的“命运执棋者”才会被打上此印,成为维持天命秩序的傀儡。
“当年我以为死了,”李承泽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,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着层雾在说话,“再睁眼时,便在天帝的炼魂炉里。他说,只要我替他守着这命运塔第三层,便还我半条命。”
他突然剧烈咳嗽,指节攥得发白,嘴角溢出更多幽蓝血液,“可我能感觉到……他在吞噬我的神魂,用我的皮相做傀儡。”
林玄沉默片刻,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。
他曾以为李承泽的牺牲是一场壮烈的终结,却不料对方的灵魂竟被囚禁千年,沦为天帝手中的一枚棋子。
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,远比死亡更加残酷。
“所以你引我来?”林玄的声音沉如寒潭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霜般的重量。
他想起方才推门时那道若有若无的冷梅香——那是李承泽刻意留下的线索,是他残存意志对抗天道控制的方式。
“你想让我亲手斩断这些天道金线?”
“否则等天帝完成仪式,”李承泽突然抬手指向法阵中央的天命核心晶石,那些银色锁链正随着他的动作渗出黑血,“他会用这晶石逆转万域天命,让所有剑道修士永远困在剑帝境下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而我……会变成彻底的行尸走肉,连求死都不能。”
林玄目光一凝。
天命核心晶石,乃是掌控万域命运的关键节点。
一旦被天帝掌控,便可篡改因果律动,封锁一切突破之路。
届时,所有修行者都将止步于剑帝之境,再无法触及真正的剑神领域。
这不仅是对个体的压制,更是对整个修真文明的扼杀。
白灵儿的狐火“腾”地窜起三寸,在两人之间凝成一道火墙:“哥哥,他在说真话!我能感应到他神魂里的挣扎,和那些金线的侵蚀……每一根都在啃噬他的意识,就像……就像当初封印我的那种力量。”
林玄的手指缓缓抚过寒魄剑的剑脊。
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清明。
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——他记得李承泽总爱蹲在剑盟后园的梅树下擦剑,说等天下太平了,要回江南老家种梅树;记得两人在剑冢守夜时,李承泽举着酒葫芦说“青玄,若有一日我走错路,你便用这寒魄剑送我一程”。
那时的他们,年少轻狂,胸怀天下。
那时的剑道,尚是自由的风,吹拂山河万里。
“你曾说,剑道该是自由的风。”林玄握紧剑柄,指节泛白,“现在呢?”
“现在我依然这么想。”李承泽突然拔出腰间长剑。
那剑鞘上的灵蚕穗子还在,随风轻轻摆动,仿佛诉说着未完的誓言;但剑身却爬满了黑色纹路,如同毒藤缠绕,散发着腐朽的气息。
“所以你必须杀了我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森冷,眼瞳里的金线开始蔓延,逐渐覆盖原本的眸色,“不是杀李承泽,是杀这具被天道操控的傀儡。”
他咬牙切齿,似在与某种无形之力抗争,“动手!趁天帝的控制还没彻底……趁我还记得你是谁……”
“住口!”林玄暴喝一声。
这不是愤怒,而是痛楚。
他知道这一剑若出,便是永别。
可他也清楚,若不出剑,李承泽的灵魂将彻底湮灭,沦为天帝的奴隶。
寒魄剑骤然爆发出刺目青光,剑气如刀割开两人之间的空气。
天地为之变色,风停云滞,连时间都仿佛凝固。
他能感觉到,李承泽的剑气里有两股力量在撕扯——一股是当年那个爱梅树爱酒的少年,温柔而坚定;另一股是冰冷的天道意志,无情且绝对。
两者交织,形成一场内在的战争。
两柄剑在半空相撞。
这声交鸣像是引爆了什么。
法阵突然剧烈震动,那些银色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,天命核心晶石的星芒开始扭曲。
能量风暴席卷四方,墙壁崩裂,地面塌陷,整座命运塔都在颤抖。
林玄只觉胸口一闷,寒魄剑险些脱手——李承泽这一剑里,竟裹着他前世被雷劫劈碎时的怨气。
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,是林玄未能渡劫成功的遗憾与不甘,如今却被天道利用,化作攻击的利器。
“小心!”雷罚剑灵的灵体猛地撞向林玄。
一道黑雾从李承泽的剑刃里窜出,擦着林玄的左肩划过,在青石砖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。
石头瞬间碳化,边缘熔成玻璃状,可见其腐蚀之力何等恐怖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玄捂住左肩,鲜血透过指缝滴落。
那黑雾竟在他伤口处凝结成金线,正试图往经脉里钻。
若任其深入,不出片刻便会侵蚀神魂,将其转化为天帝的傀儡。
“天帝的蚀魂雾。”李承泽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,眼瞳里的金线彻底覆盖了瞳孔,整个人如同被提线操控的木偶,“他说要让你看着自己变成第二个我……亲眼看着你堕入永恒的黑暗。”
林玄咬碎舌尖,腥甜的血味瞬间冲散了脑海中的昏沉。
他反手掐住白灵儿的手腕,狐火的热度顺着掌心涌遍全身,金线遇火即融,发出“滋滋”的灼烧声。
“灵儿,借我神魂之力!”
白灵儿没有犹豫,金色火焰自她体内喷薄而出,化作一条炽烈的灵狐虚影环绕林玄周身。
她的声音在神魂中响起:“哥哥,我会陪你走到最后。”
刹那间,林玄感觉识海里有什么东西“咔”地裂开——是前世剑神的神魂碎片在苏醒。
那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,也是他力量的根源。
千年前,他本就是剑神转世,因天道干预而封印记忆,如今在这生死关头,终于迎来觉醒。
他举剑的手臂泛起金色纹路,如同古老的铭文镌刻肌肤,寒魄剑的剑鸣变成了龙吟,响彻云霄。
整座命运塔都在回应这声长啸,仿佛远古的剑之祖灵正在苏醒。
“李承泽!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两股重叠的音,一股是现在的林玄,另一股是前世的剑神,“我送你去梅树底下。”
剑光如银河倾泻。
那一瞬,天地失色,万物归寂。
剑意所至,虚空崩塌,法则断裂,连时间都为之停滞。
李承泽的瞳孔里闪过最后一丝清明。
他望着那道熟悉的剑光,突然笑了——和千年前在梅树下擦剑时的笑一模一样,纯粹、释然,带着解脱。
“多谢……”
两柄剑再度相交。
这一次,没有金属交鸣。
只有金铁碎裂的脆响,和金线断裂的轻吟。
李承泽的身体如纸片般碎裂,黑色雾气中飘出几枚金色碎片——那是他未被完全吞噬的神魂。
它们轻盈地飘浮在空中,散发出淡淡的冷梅香气,仿佛带着故乡的风。
林玄抬手接住那些碎片,能感觉到其中一丝微弱的意识:“江南……梅树……”
那是他对世界的最后执念,是对和平生活的向往,是对兄弟情义的眷恋。
他将碎片收入储物戒,郑重封存。
终有一日,他会带这些残魂回到江南,种下一株梅树,让它在春风中绽放。
转身望向法阵中央的天命核心晶石。
此刻那些银色锁链已断裂大半,晶石的星芒重新变得纯净,流转着柔和的光辉。
失去了李承泽的镇压,天帝的控制已然松动,命运的齿轮开始逆向转动。
但就在他要迈步上前时,后背突然泛起刺骨寒意。
那是超越生死的预警,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。
回头的瞬间,他看见法阵核心深处,有一道血色光芒正缓缓亮起……
那光芒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灵力体系,反而透着混沌初开般的原始恶意。
它像一只睁开的眼睛,静静地注视着林玄,仿佛在说:**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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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,地面开始渗出血浆般的液体,汇聚成符文阵列。
一道低沉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:
“你以为……斩了一个傀儡,就能动摇我的根基?”
“林青玄,你可知李承泽为何会被选中?”
“因为他……也曾背叛过我。”
声音渐近,血光暴涨。
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晶石背后缓缓走出——身披赤袍,头戴十二旒冠,面容竟与林玄有七分相似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