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玄的掌心被白灵儿的手指掐出浅红印记,少女的狐尾紧紧裹着他手腕,那皮毛暖得反常——不是寻常血肉的温度,而是一种仿佛从地底深处涌出的、带着古老脉动的温热。
他低头时,正看见她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,砸在雪地上碎成细珠,像极了千年前某个雪夜,他替阿灼擦眼泪时,落在剑鞘上的融雪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倒流。
风止了,雪缓了,连心跳都慢了一拍。
林玄的呼吸微滞,识海深处某根沉寂已久的弦被轻轻拨动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震鸣。
那声音不属于现世,而是来自记忆裂隙中的回响——属于林青玄,也属于那个早已湮灭于天道劫火中的前世。
“看碑。”白灵儿的声音发颤,尾音却带着奇异的笃定,像是某种宿命终于苏醒前的最后一声低吟。
林玄抬眼的瞬间,青灰色石碑突然泛起鎏金光芒。
那些爬满裂痕的纹路里,竟渗出细碎的光影,在两人面前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——
月光笼罩着一座石砌祭坛,四周立着九根刻满狐首图腾的青铜柱。
每一根柱身皆缠绕着藤蔓状符文,其上浮现出幽蓝色的狐火,随风摇曳却不熄灭,仿佛燃烧的是魂魄本身。
柱顶的长明灯燃着幽蓝狐火,将中央两道身影照得分明。
那人穿着玄色剑袍,腰间悬着未出鞘的寒魄剑,正是林玄的面容;可那双眼睛却更冷、更深,如同深渊凝视着命运的尽头。
而他身侧,披着银白狐尾斗篷的少女正仰起脸,眉心那朵未开的金色莲花与白灵儿额间的印记如出一辙,甚至轮廓都分毫不差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玄喉结滚动,指尖微微发颤。
他的神魂在颤抖,不是恐惧,而是共鸣——就像一把尘封千年的古琴,忽然听到了它唯一的知音。
“轮回契约。”
清冷女声自耳畔响起。
雷罚剑灵不知何时从他袖中飞出,半透明的身形凝在两人身侧,指尖虚点向画面中——少女正将一枚玉符按在林青玄掌心,两人掌心同时浮现出金色纹路,与白灵儿锁骨处的金纹如出一辙。
“千年前,你为对抗天道,与狐族圣女阿灼签订神魂共生契约。”雷罚剑灵的目光扫过白灵儿耳后的朱砂痣,语气罕见地沉重,“你以‘轮回印’割裂自身神魂,将其封存于狐族血脉之中,借由每一代转生者的灵魂温床延续一线生机。而狐族,则以血脉为引,代代守护你的残魂;狐火能温养神魂,正是契约的馈赠。”
林玄猛然回头,目光死死盯住白灵儿:“所以她体内的碎片……”
“是你留给阿灼的保命符。”雷罚剑灵话音未落,白灵儿突然发出一声轻喘,身体剧烈一震。
她锁骨处的金纹开始流动,顺着脖颈爬上脸颊,在月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泽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皮肤下游走。
她的呼吸变得急促,瞳孔收缩又扩张,眼中映出的不再是眼前的世界,而是层层叠叠的记忆残影:雪原、祭坛、断剑、血雨……
与此同时,林玄识海中的神魂碎片剧烈震颤,三股力量在虚空中交织成金色光网,将整座归墟碑笼罩。
这三股力量分别代表着他今生、前世以及尚未觉醒的第三重神魂本源——它们原本各自独立,如今却因白灵儿体内血脉的共鸣而骤然共振。
“轰——”
积雪炸开,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。
林玄本能地将白灵儿护在身后,双臂张开形成屏障,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得踉跄后退。
就在此刻,两人脚下的雪地裂开蛛网状纹路,一道虚幻的青铜门户缓缓升起。
那门高三丈,通体铭刻着无法辨识的古篆,每一个字都似活物般蠕动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。
门缝里渗出的风裹着熟悉的剑气,撞得他耳膜生疼——那是寒魄剑的气息,是他亲手注入剑灵的最后一缕意念。
“归来吧,命定之人。”
低语声从门内传来,温柔却又冰冷,像极了他前世濒死时,阿灼伏在他耳边的呢喃。
那一夜,她抱着他残破的身体,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为他续命,口中反复念着这三个字。
林玄的手指不受控地抚上剑柄,寒魄剑在剑鞘中发出清鸣——那是见到旧主的欢腾,也是久别重逢的悲泣。
“阿玄……”白灵儿的狐尾缠紧他的腰,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迷离,“我听见阿娘在喊我。”她的眼睛泛着水光,却又亮得惊人,像是点燃了某种远古的火焰,“门里有我们的过去。”
林玄低头望进她的眼瞳,忽然在深处看见一抹熟悉的金芒——与碑上阿灼的眼瞳,分毫不差。
那一瞬,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千年光阴,重新站在了那个注定终结的夜晚。
他握住她的手,掌心相贴的瞬间,三股神魂碎片同时爆发。
金色光流如江河决堤,裹着两人冲进门户,雷罚剑灵的惊呼被甩在身后:“小心轮回乱流!那是时空错位的力量,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!”
可已经来不及了。
再睁眼时,林玄站在一片血色苍穹之下。
天空没有日月,只有翻滚的赤云,像是整个天地都在流血。
眼前的战场还在燃烧,断剑插满焦土,天道使者的玄色法袍被剑气撕成碎片,残片挂在枯树上猎猎作响。
他看见自己(或者说林青玄)站在祭坛中央,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,鲜血顺着铠甲缝隙滴落,在地面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。
可即便如此,他仍倔强地将阿灼护在身后,手中寒魄剑横于胸前,剑尖直指虚空。
少女的狐尾被斩去三根,银白的毛沾着血,却依然举着那枚玉符,朝他大喊:“玄哥哥!用轮回印!”
“不行!”林青玄嘶吼,声音带着裂痕,“这会抽干你七世寿元!你才十六岁,还有八百年寿命可活!”
“总好过看着你被天道碾碎!”阿灼咬破指尖,在玉符上画出血色咒文,指尖划过的轨迹竟与今日白灵儿锁骨上的金纹完全一致,“我狐族本就与天同寿,七世算什么?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东海日出,要教我练你新创的轮回九斩……”她的声音渐弱,狐尾上的金纹却愈发耀眼,如同星辰坠入凡尘,“记住,碎片会跟着血脉走,等你醒了……我会回来找你。”
“阿灼!”
林青玄的嘶吼震得苍穹开裂,一道雷霆自天而降,劈中祭坛中央的玉柱,整座遗迹剧烈震颤。
林玄看着画面里的自己跪下去,接住缓缓倒下的少女,鲜血溅在玉符上,将“九转轮回印”五个字染成刺目的红。
他的神魂在此刻剧烈共鸣,仿佛有什么被封印千年的记忆,正顺着这道画面,疯狂灌入识海——
他记起阿灼总爱偷藏他的剑穗,每次都被他抓包还装傻;
记起她第一次用狐火替他温酒时的手忙脚乱,结果把整壶酒都烧成了灰;
记起她在他被天道锁链穿透胸口时,用狐尾替他接住每一滴血,直到自己灵气枯竭昏厥……
这些记忆不属于林玄,却是林青玄最珍视的一切。
而现在,它们正在以百倍速度涌入他的意识,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。
“砰——”
画面骤然碎裂,如同镜子崩塌。
林玄踉跄栽进雪堆,浑身冷汗淋漓,仿佛刚从一场死亡中挣脱。
掌心传来温凉触感。
他低头,见一枚刻着轮回纹的玉符正躺在手心里,表面流转的金芒与白灵儿额间的印记遥相呼应。
“叮——任务【弑神之始-12】完成。奖励已发放。”
系统提示音刚落,白灵儿突然发出一声轻吟,身体剧烈一震。
林玄连忙将她抱进怀里,却发现她的体温急剧升高,原本灵动的杏眼此刻一片空明,眼尾的红痣泛着妖异的金芒。
更诡异的是,她的狐尾不知何时变成了九根,每一根都裹着金色光焰,在雪地里扫出深深的痕迹。
这不是普通的狐火,而是传说中唯有初代狐祖才能掌控的“涅盘真炎”。
“你终于来了……”
白灵儿开口时,声音变得低沉沙哑,像是有几个人同时在说话。
林玄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——这绝不是白灵儿的声音,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存在,正通过她的身体发声。
“这一世,我们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。”
话音未落,白灵儿的眼睫猛然颤动。
林玄注视着她的瞳孔重新聚焦,却在那片清亮中,捕捉到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。
那是历经轮回的疲惫,是跨越生死的执念。
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,笑容仍是记忆里的甜:“阿玄,我好像做了个好长的梦……”
但林玄注意到,她的指尖触碰他脸颊时,闪过一道极淡的金芒——与玉符上的纹路,完全一致。
而且,那抹光芒的频率,竟与他识海中某块神魂碎片的震动同步。
雪又开始下了。
林玄抱着白灵儿往青丘山外走,怀里的少女正用狐尾替他扫去肩头的雪,动作温柔如昔。
可他的心跳却快得离谱,不只是因为刚才的经历,更是因为他意识到——白灵儿可能已经不再是“她”一个人了。
方才那道陌生的声音始终在他耳边回响,而白灵儿耳后那颗朱砂痣,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,有节奏地泛着微光,每一次闪烁,都像是一次古老的召唤。
“你是……谁?”
他对着空气轻声问,却只得到风雪的呜咽。
远处传来雷罚剑灵的呼唤,林玄回头时,正看见剑灵提着寒魄剑从雾中奔来,剑身上的符文亮得刺眼——像极了千年前,阿灼替他擦剑时,眼里的光。
白灵儿在他怀里动了动,将脸埋进他颈窝。
林玄却分明感觉到,有什么温热的东西,正顺着她的掌心,钻进他的袖口。
那是玉符的温度,也是……某个沉睡千年的存在,苏醒的预兆。
回到山脚营地后,林玄并未立刻安歇。
他将白灵儿安置在暖帐中,亲自守在一旁,一边运转功法探查她体内状况,一边回忆刚才所见的一切。
他发现,白灵儿体内的灵脉已发生本质变化——原本属于狐族的灵力体系中,竟融合了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:一股是他自己的神魂气息,另一股则极为古老,带着浓郁的祭祀意味,疑似源自初代狐祖的血脉烙印。
更令人震惊的是,她在昏迷中曾无意识念出一段失传已久的咒语:“九转归墟,魂契不灭,轮回重启,命定重逢。”
而这八个字,正是《归墟秘典》中记载的“轮回重启术”的核心口诀。
林玄心中警铃大作。
如果白灵儿真的承载了阿灼的灵魂碎片,甚至可能唤醒初代狐祖的意志,那么她现在的状态,极有可能成为“容器”——既是救赎的希望,也是毁灭的导火索。
他取出那枚玉符,仔细端详。
玉符背面竟浮现出一行小字:“若见此符,即为誓约重启之始。持符者,当承吾志,斩天逆命。”
署名只有一个字:**灼**。
林玄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出阿灼最后的笑容。
而真正的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