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殿的寒气顺着衣领往林玄后颈钻,他望着那道雪色身影,喉结动了动。
这寒意不只是来自冰砖砌成的墙壁,更像从地底深处渗出,带着某种古老而阴冷的意志,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。
那股冷,是死寂的、凝固的,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冻结。
顾青竹就站在三丈之外,一袭素白衣袍,身形清瘦如竹,指尖还系着那截草绳——那是林玄少年时亲手为他编的,用的是剑冢旁最柔韧的青藤草,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。
如今草叶纹路竟分毫不差,连边缘微微卷起的弧度都与当年一致,仿佛被时光封存,又被人刻意复刻。
可那双眼睛……却让林玄心头剧震。
顾青竹的眼眸本该是温润如春水,清澈见底,哪怕受罚跪在剑冢前也不曾低头。
可此刻,那双眼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潭,倒映着天道法则的冷光,毫无波澜,没有悲喜,也没有记忆。
“青竹……”林玄低声唤了一句,声音卡在喉咙里,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。
雷罚剑灵的虚影在他身侧缓缓凝实,银白长发随电光飘舞,雷光顺着她的发梢噼啪炸开,映得整座密殿忽明忽暗。
她凝视着傀儡,语气低沉而凝重:“轮回印……竟能重塑神魂。”
林玄瞳孔微缩: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不是真正的顾青竹。”雷罚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,“这具傀儡的神魂,是以他残存的一缕神识为引,以天道法则为骨,强行捏合而成的‘活印’。它不是复活,而是篡改——是天道在借他的形貌,来执行它的审判。”
“所以……他刚才那一剑,不是他自己想出的?”林玄握紧了寒魄剑,指节泛白。
“不。”雷罚剑灵摇头,“他的每一剑,都是天道在借他的手斩你!这是轮回印的终极手段——将逝者化作执刑者,让生者在至亲之刃下崩溃。”
话音未落,傀儡顾青竹已动了。
他足尖轻点地面,冰晶碎裂之声如铃铛轻响,身形如风掠出,手中凝聚出一柄雷罚剑虚影,剑身泛着暗紫电芒,吞吐不定,竟与林玄当年亲授顾青竹的“雷罚九式”有七分相似。
剑气破空,呼啸而来。
那一声,像极了顾青竹十六岁时第一次挥剑的莽撞,稚嫩却倔强,带着少年人不服输的锐气。
可这一剑的力道,却比当年的剑神亲传弟子强了三倍不止,剑意中裹挟着天道威压,压得林玄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铛!”
林玄侧身避过,寒魄剑横于胸前,剑身嗡鸣不止。
剑穗扫过对方腰间玉佩——那是他亲手雕的玉竹,通体碧绿,刻着“守心如竹”四字,是他赠予顾青竹的成年礼。
此刻,玉佩正泛着妖异的青芒,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“青竹。”林玄声音发哑,眼中血丝密布,“你当年说要替我挡下所有劫雷,如今怎么……怎么成了天道的劫雷?”
傀儡的动作微滞。
那一瞬,他握着雷罚剑的手指突然蜷起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剑尖微微下垂。
林玄甚至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水光——那不是傀儡应有的情绪,那是属于顾青竹的、被压抑已久的痛楚。
像极了当年他被罚跪剑冢三日,唇角咬出血也不肯流泪的模样。
可下一刻,一道暗紫雷光顺着草绳窜上傀儡手腕,那抹水光便如泡沫般湮灭。
傀儡的眼神再度冰冷,剑势再起,凌厉如霜。
“哥哥小心!”
白灵儿一声惊呼,狐火骤然暴涨,在林玄面前凝成一道火墙,边缘腾起金色符文,竟是《狐族古卷》中的上古禁术“金焰结界”。
她怀中的古卷自动翻页,泛黄纸页沙沙作响,金红狐尾轻轻扫过某一行文字,随即惊叫:“是轮回晶核!古卷记载,这种晶核会寄生在宿主神脉节点,以天道法则锁住残魂,将其炼化为可控的傀儡兵器!”
“神脉节点?”林玄目光一凝,迅速扫视傀儡周身。
果然,在其肩颈、后颈与脊椎交汇处,浮现出三道若隐若现的暗纹,呈螺旋状流转,正是神脉枢纽所在。
话音未落,傀儡的雷罚剑已劈碎火墙。
“轰!”
金焰炸裂,火星四溅,白灵儿被冲击波掀退数步,狐火黯淡了一瞬。
林玄旋身挥剑,寒魄剑与虚影相撞,溅起的雷光灼得他手背生疼,皮肤瞬间焦黑一片。
但他顾不上痛。
他盯着傀儡的移动轨迹,发现其动作虽快,却总在特定节点出现微不可察的迟滞——那是晶核汲取神魂能量时的短暂僵直。
“三处节点。”林玄默念白灵儿的提醒,掌心剑元如沸水翻涌。
他闭上眼,回忆前世自创的杀招——“斩我剑意”。
此术以自身精血为引,逆流剑脉,将全部剑意压缩于一点,专破护体神罡与命门封印。
代价极大,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,甚至折损寿元。
但此刻,已无退路。
他突然咬破舌尖,腥甜漫进口腔,血液顺喉滑下,激起体内剑元暴动。
“斩我剑意!”
寒魄剑嗡鸣震颤,剑尖泛起妖异的红芒,宛如滴血。
林玄双目赤红,身形如箭射出,直刺傀儡后颈命门。
同一时间,白灵儿双手结印,狐火凝成三根金针,分别射向傀儡左右肩与脊椎的神脉节点。
“叮!”
金针刺入,发出金属撞击之声。
傀儡全身一震,发出类似齿轮错位的尖啸,动作瞬间扭曲。
林玄抓住时机,寒魄剑精准没入后颈。
刹那间,他触到了那颗跳动的晶核——冰冷、坚硬,表面布满天道符文,正疯狂吞噬顾青竹残存的神魂。
那股吸力如深渊巨口,不断抽取着属于“顾青竹”的记忆与情感。
“碎!”林玄低喝,剑元如洪流般灌入晶核内部,猛然炸开!
“咔嚓——”
暗紫色的晶核裂开蛛网般的细纹,光芒骤然黯淡。
傀儡的动作彻底僵住,双膝微曲,似欲跪下。
他低头望着胸口,那里正渗出极淡的血珠——不是傀儡该有的液体,而是带着温度的、鲜红的血。
“师……父?”
声音终于不再是冰碴相撞的机械音,而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润与怯意,像初春融雪时的溪流。
林玄的手剧烈颤抖。
他缓缓抽剑,剑尖垂落,在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,如同刻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。
“青竹,是我。”他说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,“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识海炸响:
【任务【弑神之始-8】进度更新:轮回印削弱37%,目标傀儡即将崩溃。】
林玄没心思细听。
他望着傀儡逐渐透明的身体,看着那截草绳从手腕滑落,看着顾青竹的脸终于褪去冷硬的壳,露出十二岁时跪在剑冢前的模样——眉眼清秀,眼神倔强,却又藏着一丝对师父的依赖。
“师父……”傀儡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风中残烛,“我疼了好久……现在不疼了。”
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玄的手背,那个撒娇时的小动作,曾让林玄无奈又心疼。
然后,整个人如碎雪般消散,只余下那截草绳,静静躺在林玄脚边。
“青竹!”
林玄扑过去要抓,却只攥到一把冷风。
他跪在冰面上,草绳上的草叶还带着顾青竹的温度,可再也没有那声“师父”来应他了。
泪水无声滑落,在冰面上砸出小小的凹痕。
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,可在这一刻,前世今生的所有执念、悔恨、守护,全都化作锥心之痛。
“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……可我来晚了。”
“轰——”
密殿突然剧烈震动。
穹顶的冰晶簌簌坠落,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碎裂声。
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,一道道幽深沟壑蔓延开来,有暗金色的雾气从地缝中汹涌而出,带着腐朽与神性交织的气息。
雷罚剑灵的虚影被震得几乎溃散,她惊呼:“是地脉异动!这密殿下面……有东西!”
白灵儿慌忙收起古卷,狐火重新燃起,护在两人头顶。
她金瞳紧缩,盯着地缝中冒出的雾气,声音发颤:“哥哥,这气息……像极了传说中镇守轮回印的‘地渊守印者’……他们本是上古大能,自愿沉眠地底,以魂镇印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林玄缓缓站起身,握紧草绳,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念想。
寒魄剑重新出鞘,剑锋指向地缝。
他望着那逐渐扩大的裂口,暗金色雾气翻滚如潮,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存在正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。
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,像是千年古钟被敲响,震得人耳膜发疼,灵魂都在共振:
“你们……不该闯入这里。”
声音未落,一双绣着玄鸟纹的鞋尖缓缓从雾气中升起,鞋面古朴,绣线斑驳,却透着不容亵渎的威严。
紧接着,是一袭暗金长袍的下摆,袍角绣着轮回图腾,九重天轮环绕中央神树,象征生死循环、万法归一。
林玄屏住呼吸。
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,而是一次对天道意志的正面挑战。
顾青竹的消散,不是终结,而是序幕。
轮回印的真正核心,就藏在这地底深处。
而那个即将走出的身影,或许正是当年亲手将顾青竹炼成傀儡的——**轮回司命**。
林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草绳,轻轻抚过那粗糙的纹理。
“青竹,等我。”
他低声说,剑锋微扬,寒光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。
无论前方是神是魔,是天道还是轮回,他都要撕开这层层谎言,找回属于他们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