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外的积雪被狂风卷起,在半空凝成细碎的冰晶帘幕。
寒风如刀,割裂天地间的寂静,将整座斩我殿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。
那雪不是寻常之雪,而是自九幽深处吹来的“霜魂雪”,每一粒都蕴含着微弱的阴煞之气,能侵蚀修士神识,若非修为高深者,仅是呼吸片刻便会心神涣散,沦为行尸走肉。
林玄指尖抵着石碑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——那道带着梅香的气息已近在咫尺,连雪粒打在石门上的脆响里,都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咒文。
这石碑名为“断缘碑”,乃上古遗物,刻有封印万情之阵,传说中唯有斩断七情六欲者方可触而不伤。
此刻碑面微微震颤,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宿命般的重逢。
他闭目凝神,识海中浮现出前世记忆的残影:那一夜,血染长空,青竹执剑跪于山巅,泪落无声,却亲手将最后一道符文刻入他的锁魂碑。
那一刻,天道雷劫尚未落下,她的眼中已有千年的孤寂。
“玄哥哥……”白灵儿的狐尾从林玄腰间滑落,却又绕上他手腕,毛绒绒的触感带着微颤,“他们身上的味道……像极了上个月啃食山民的邪祟,黏糊糊的,还裹着冷霜。”她的狐耳向后贴紧脑袋,瞳孔缩成竖线,指尖快速掐诀,颈间挂着的镇魂珠突然泛起暖黄光晕,将她整个人罩成半透明的茧。
这颗镇魂珠是林玄早年从一处古墓中所得,据传曾属于一位陨落的佛门罗汉,专克阴秽之物。
此刻珠光流转,竟隐隐与林玄体内沉睡的“斩我剑意”产生共鸣,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
雷罚剑灵的剑身嗡鸣,寒魄剑从林玄背后自动出鞘,悬浮在他身侧三寸处。
剑灵的声音裹着冰碴:“来者七人,三人气机浑浊如腐水,是被天道侵蚀的傀儡;另外四人……体内有本命剑痕。”她的剑尖突然转向左侧,“左边第三个,腰间挂着玄铁令牌,刻着‘奉天’二字——是顾青竹新封的‘天命使’。”
林玄眸光微动。
天命使?
那是只有通过“天道试炼”并献祭本源才能获得的身份,象征着对天道绝对的忠诚。
而顾青竹,竟已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,以“代天行令”之名清除异己。
话音未落,石门“轰”地被撞开。
风雪裹着七道黑影卷进来,最前一人身披玄色斗篷,兜帽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,嘴角沾着黑血,双手捧着一卷泛着金光的符诏:“剑神林青玄残魂听令!”他的声音像锈铁刮过石面,“天道有旨,尔等逆命之徒,速速归降,免得当世剑修为尔陪葬!”
林玄垂眸瞥向脚边被风吹开的符诏一角,见上面用朱笔写着“形神俱灭”四个大字,忽然笑了。
那笑意从眼底漫上来,染得眉梢都翘了些:“天道?”他屈指弹向空中,一道剑元凝成的光刃精准挑开符诏,“当年我斩过三十三重天的雷劫,如今倒要看看,这劳什子‘天命’能有多硬。”
符诏在空中翻转,金光骤然暴涨,竟欲自行重组,化作一道禁锢法阵。
但林玄只是轻轻抬手,一道无形剑意横扫而出,将其彻底撕碎,化为灰烬飘散。
“放肆!”左侧戴玄铁令牌的使者暴喝一声,手按腰间铁剑。
他的斗篷被风掀开,露出胸前刺青——是条缠绕着锁链的剑形图腾,“你不过是残魂转世,也配……”
“聒噪。”林玄打断他。
他话音未落,那使者突然瞪大眼睛。
他分明看见林玄站在原地未动,可胸前却传来火辣辣的疼——低头望去,一道半寸深的血痕正从锁骨蔓延至腹部,切口齐整如被利刃剖过,连衣物都没破损,血却顺着伤口渗出来,在玄色斗篷上晕开暗红的花。
“这是……”使者踉跄后退,手指颤抖着指向林玄,“剑……剑意?”
“无我之斩。”雷罚剑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,“他将剑意融入呼吸,连动念都算在剑势里——你刚才说话时的停顿,就是他出剑的时机。”
此言一出,其余六人脸色剧变。
他们虽为天命使,但大多依靠外力晋升,并未真正参悟“剑心通明”的境界。
而在林玄面前,哪怕一丝迟疑、一次换气的间隙,都会成为致命破绽。
剩下的六名使者这才反应过来,其中三人同时结印,地面骤然裂开数道深缝,黑色锁链从中窜出,链身刻满金色咒文,“哗啦啦”缠向林玄四肢;这些锁链名为“天律缚”,出自天道典籍,专门用于镇压叛逆之魂,一旦缠身,便会抽取灵力反哺施术者。
另外两人则抛出青铜铃铛,铃铛里飘出黑雾,将斩我殿笼罩成混沌空间——此乃“迷魂引”,可扰乱五感,使人陷入幻境轮回,直至神志崩溃。
为首捧符诏的使者咬破舌尖,鲜血喷在符纸上,符纸瞬间化作三头青面獠牙的凶兽,张开血盆大口扑来。
这符兽名为“噬道魔”,以吞噬修士道基为生,寻常剑修遇之必退避三舍。
然而林玄不动如山。
白灵儿的镇魂珠光晕骤亮,将扑向她的黑雾灼出几个窟窿。
她缩在林玄身后,小爪子攥紧他衣角:“玄哥哥,这些锁链好臭!”
“臭的不是锁链。”林玄望着缠来的锁链,眼底泛起冷光,“是锁着他们的‘天命’。”他屈指一弹,寒魄剑突然发出龙吟。
雷罚剑灵的意识融入剑身,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雷纹:“斩我剑意,起。”
刹那之间,天地气息为之一滞。
林玄的瞳孔在刹那间变成纯粹的金,那是“斩我剑意”觉醒的征兆,意味着他已经斩断自我执念,进入“无我”之境。
他抬手虚握,仿佛抓住了天地间某根看不见的线。
所有缠向他的锁链突然剧烈震颤,链身上的咒文开始崩解,如同沙塔遇潮,层层剥落;黑雾里的青铜铃铛“咔”地裂开,铃铛芯子滚落在地,竟是颗裹着人皮的骷髅——原来这铃铛是以活人魂魄炼制而成,专吸冤魂怨念。
那三头凶兽刚扑到林玄面前,便像被无形的剑刃削过,“噗”地散作漫天血雨。
血雨落地即燃,腾起腥臭的黑烟,却被林玄周身扩散的剑意尽数净化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戴玄铁令牌的使者倒退两步,撞在石壁上,“你不过是剑王境……不可能破得了天命锁链!”
“剑王境?”林玄歪头,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,“你可知,当年我以剑徒境斩过化神期的老怪?”他踏前一步,寒魄剑自动飞入掌心,“所谓境界,不过是天道用来困人的笼子。”
这话并非虚言。
百年前,他曾以初入剑徒之姿,在万剑崖独战三大化神长老,凭借“一念成剑”的极致感悟,生生将对方剑意反噬,最终全身而退。
那一战,被称为“逆命之战”,也是他第一次触碰“斩我剑意”的边缘。
话音未落,他挥剑。
这一剑没有花哨的招式,只是最基础的直刺。
可剑风所过之处,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,那是空间被剑压撕裂的声响。
那六名使者的锁链、铃铛、符兽,竟在同一时间碎成齑粉,连残渣都不曾留下。
为首的使者想逃,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剑意钉在原地——他看见林玄的剑尖停在自己喉前三寸,剑身上流转的雷光映得他脸色惨白。
“我给你个机会。”林玄的声音像浸在冰里,“回去告诉顾青竹,她当年跪在我剑前求道的模样,我还没忘。”他手腕微转,剑尖划过使者颈侧,在石壁上留下半寸深的剑痕,“下次再来,就不是割肉这么简单了。”
那一剑痕,正是当年顾青竹拜师时所留的誓约印记。
如今重现于此,既是警告,也是宣战。
使者连滚带爬地退向门外,剩下的五人中有两人已经昏死,三人颤抖着扶起同伴,跌跌撞撞消失在风雪里。
“叮——”
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。
林玄望着浮现的光幕,眼底闪过满意:“任务【弑神之始-4】完成,奖励剑元+3000,‘斩我剑意’第二重解锁。”他指尖触碰光幕上的“解锁”按钮,刹那间,识海里的金光更盛,原本模糊的“斩我剑意”图谱突然清晰——第二重的口诀在他脑海里翻涌,像久旱的土地遇见甘霖。
【斩我剑意·第二重:断缘】
“斩情不断心,断缘不斩人。
一念隔生死,万念归虚无。
剑出无我,意贯苍穹。”
此境讲究“断缘而不绝情”,既能斩断因果牵连,又不失本心清明。
林玄只觉体内剑意如江河奔涌,识海中多了一道金色丝线,贯穿过去与现在,仿佛前世今生的羁绊都被梳理清楚。
白灵儿的镇魂珠光晕渐弱,她踮脚扒着林玄肩膀,往他掌心塞了颗糖:“玄哥哥刚才好帅!不过……那个顾姐姐,是不是和你以前有关系呀?”
林玄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望着窗外渐散的阴云,思绪飘回三百年前。
那时他还未称“剑神”,只是个游历天下的散修。
某日途经梅岭,见一少女跪于雪中,手持断剑,浑身是伤,却仍不肯放弃练剑。
她自称顾青竹,出身寒门,资质平庸,却立志要登顶剑道巅峰。
林玄动了恻隐之心,收她为徒。
十年教诲,倾囊相授。
她不负所望,终以“寒梅剑心”突破桎梏,成为一代剑宗。
可就在她即将问鼎剑神之际,天道降下“神选诏”,允诺助她登临神位,代价是——诛杀逆命之人,包括她的师父。
她选择了天道。
那一夜,她持剑而来,泪流满面,却一字一句念完封印咒文。
林玄未反抗,任由锁魂碑落下,只留下一句:“若有来世,我不再教你剑。”
雷罚剑灵的剑身轻颤,像是在叹气:“顾青竹是他前世最得意的弟子,当年为求突破剑神境,自愿成为天道使者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些,“后来……她亲手在林青玄的锁魂碑上刻下最后一道封印。”
林玄摸了摸白灵儿的狐耳,将糖纸剥开含进嘴里。
甜意漫开时,他抬眼望向斩我殿外的天空——阴云不知何时散了些,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天幕。
“她该来了。”他低声道。
话音未落,天地骤然一冷。
林玄抬头,看见天际有一道青色剑光破云而来,速度快得像流星,却又稳得像山。
那剑光里裹着熟悉的梅香,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——是顾青竹的本命剑“寒梅”。
此剑以千年寒梅木为核心,融合九幽玄铁锻造,每斩一剑,便绽放一朵虚幻梅花,美得惊心动魄,也冷得彻骨。
而今剑光中夹杂血腥,说明她在赶来之前,刚刚经历一场恶战,或许是为了摆脱天道监视,亦或是清理内鬼。
白灵儿的狐尾瞬间炸成毛球,雷罚剑灵的剑身泛起刺目的雷光。
林玄却笑了,他将寒魄剑收入剑鞘,指尖轻轻抚过剑柄上的雷纹:“来得正好。”
不是为了复仇,也不是为了证明谁更强,而是为了打破那个囚禁众生的“天道秩序”。
顾青竹若仍执迷不悟,那便只能斩断这段师徒缘分。
风雪再次卷起来,将青色剑光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。
殿前台阶上,梅花悄然绽放,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为灰烬。
远处,一道身影缓缓落下。
青衣素裙,长发如瀑,手中寒梅剑斜指地面,花瓣纷飞。
她看着林玄,眼中情绪复杂,似怨、似悔、似痛,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:
“师父……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林玄静静站着,风吹动他的衣袍,猎猎作响。
良久,他才开口:“你不是来找我的,你是来执行命令的。”
“不。”顾青竹摇头,声音微颤,“我是来赎罪的。”
这一刻,天地寂静,唯有风雪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