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报声在耳畔炸响时，林玄怀里的沈妙音睫毛又颤了颤。
那声音尖锐如刀，划破了守墓洞府深处的死寂。
青铜门上的符文接连爆裂，青紫色的雷光在石壁间跳跃，像是某种古老禁制被强行撕裂的征兆。
可林玄却仿佛听不见那足以震聋双耳的警鸣，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怀中女子微弱的呼吸牵动着——她指尖还抵在他心口，那点凉意透过粗麻守墓人服饰渗进来，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识海深处的茧。
“你终于来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比冰棺里的寒气更轻，却像重锤砸在林玄心上。
每一个字都带着千年的重量，沉甸甸地坠入他的五脏六腑，搅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悸动。
他低头时正撞进她眼底的清光——那不是方才被封印时的混沌，而是沉淀了千年的星光，澄澈得仿佛能照见灵魂最深处的秘密。
“我等了千年。”她说，语气平静，却让林玄心头猛然一缩。
千年？
她等的是谁？
是他，还是那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“林青玄”？
话音未落，她的指尖已抚上他眉心。
林玄下意识想躲。
这动作太过亲密，也太过危险——他虽不知眼前女子是谁，但直觉告诉他，一旦让她触碰识海，便再无回头之路。
可就在那一瞬，他看见她眼中浮起一抹熟悉的温柔，像是春日拂过山涧的风，又似月下轻语的呢喃。
那神情，竟与他梦中无数次浮现的画面重叠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定在原地。
下一刻，识海轰然炸开。
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——
血云翻涌的苍穹下，天地失色，万灵噤声。
他（不，是另一个他）持剑立在万丈悬崖之巅，黑袍猎猎，剑意冲霄。
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抗天修士，他们跪伏于地，以血为引，以魂为祭，布下逆天封印阵。
罡风卷起碎石，吹动残破的战旗，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悲壮的气息。
沈妙音站在他左侧，玄色法袍被狂风掀起，露出腕间一道深紫色的封印烙痕。
她手中的天碑法器流转着星辉，每一道纹路都在吸收天地灵气，构筑最后的防线。
“师尊，封印阵眼已经稳固！”她声音清冷，却难掩其中的颤抖。
“青玄，小心！”
一声惊喝撕裂回忆。
林玄猛然转头——不是现在的他，而是千年前的林青玄——只见最信任的大弟子握着淬毒的剑，正从背后刺来！
那柄剑通体幽蓝，泛着诡异的寒光，竟是以九幽冥铁与天道之力炼制而成，专破神魂防御。
“噗——”
剑锋穿透胸膛的瞬间，时间仿佛凝固。
鲜血顺着剑刃滴落，在沈妙音的法袍上绽开一朵妖异的花。
她瞳孔骤缩，手中天碑脱手坠地，发出沉闷的轰响。
“为何……”林青玄艰难开口，唇角溢出血沫。
“天道要的是秩序，不是疯子！”大弟子的脸在血雾中扭曲，眼中竟无半分愧疚，只有冰冷的决绝，“你若成了剑仙，万域都会被你拖入劫数！你以为你在反抗天命？你不过是在制造更大的灾厄！”
话音未落，天碑封印在那一刻崩裂。
一道金色雷霆自九天劈落，撕裂苍穹，化作银河倒卷般的雷劫之海。
所有抗天者的身影在雷火中化为齑粉，连魂魄都未能逃脱。
林青玄的身体开始崩解，血肉寸寸焦黑，唯有那双眼睛，依旧死死盯着沈妙音。
她扑上前去，双手被雷火灼烧得皮开肉绽，却仍徒劳地想要抓住他坠落的衣摆……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
记忆戛然而止。
“咳！”林玄踉跄半步，额头冷汗瞬间浸透发丝，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
他跪倒在地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像是刚从一场濒死的噩梦中挣脱。
他死死攥住沈妙音的手腕，指节发白，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：“是他……是那个叛徒……我亲眼看着他背叛我……可他是我最信任的人！我传他剑道，授他心法，甚至将宗门未来托付于他！他为何……为何要杀我！？”
“玄哥哥？”白灵儿的声音带着担忧从旁传来。
小狐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，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，尾巴不安地卷住自己的手臂。
“你怎么了？脸色好差……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。”她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林玄的脸颊，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，不由打了个哆嗦。
林玄没有回答。
他的意识还在前世的记忆碎片中沉浮，耳边仿佛仍回荡着雷劫的轰鸣，鼻尖萦绕着焦糊的血腥味。
他分不清哪一个是现实，哪一个是幻象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退开！”
暴喝声炸响。
林玄猛然抬头，视线穿过缭乱的尘烟，正见凌霄捂着崩裂的虎口，这个天道执法使竟在方才的对峙间重新捡起了剑。
此刻，他正将雷弧注入剑身，青紫色的电流在剑尖凝聚成蛇信，发出“滋滋”的恐怖声响。
“敢伤执法使，你们今日谁也别想离开！”凌霄眼中杀意凛然，声音如寒铁交击，“此地乃天道禁地，擅闯者当诛！而你们，不仅破坏封印，还袭杀执法者，罪无可赦！”
“当啷——”
寒魄剑自动出鞘的轰鸣盖过了警报。
林玄甚至没刻意运劲，那柄缠着冰雾的长剑已悬浮在他身侧，剑鸣如龙吟，带着撕裂天地的愤怒。
剑身之上，浮现出一道道古老的符文，那是属于“林青玄”的剑意烙印，此刻正因主人神魂觉醒而复苏。
他能清晰感觉到，剑元在经脉里疯狂翻涌，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要将眼前这个天道走狗碎尸万段。
寒魄剑本就是他前世佩剑的残魂所化，如今感应到主人归来，早已按捺不住。
凌霄的雷蛇刚刺出三寸，便被这股剑意生生震散。
电光如玻璃般碎裂，四散飞溅，灼烧出数道焦痕。
他踉跄着连退三步，后背重重撞在青铜门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脸上的冷笑终于裂开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：“你……你这是……怎么可能？！你的剑意……怎么会这么强？！而且……这股气息……不是凡人该有的！你到底是谁？！”
林玄缓缓站起，眼神冷得如同万载玄冰。
他没有回答，只是抬起手，寒魄剑随之调转方向，剑尖直指凌霄咽喉。
空气仿佛冻结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走！”
一道黑影突然从梁上跃下。
众人抬头，只见小玉不知何时卸去了侍女的素朴装扮，换上了一袭暗纹劲装，腰间别着半块碎裂的玉牌，上面刻着残缺的星图。
她动作迅捷如狸猫，落地无声，随即一把将一枚刻满星纹的玉简塞进林玄掌心。
“传送阵坐标是我偷改的，他们最多半柱香就能追来。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贴着耳膜响起，眼尾的泪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，像是一颗随时会坠落的星辰，“去剑神殿遗迹，那里……藏着你们想找的答案。”
“小玉姐姐？”白灵儿歪头，狐耳抖了抖，满脸疑惑，“你不是圣女的侍女吗？什么时候会这些了？还改传送阵？那可是天道执法堂亲自布下的禁制啊！”
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！”小玉一把攥住白灵儿的手腕，另一只手拽住沈妙音的衣袖，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，“林公子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！凌霄只是先锋，真正的执法大军已经在路上，若被围住，谁都别想活着出去！”
林玄的目光扫过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，沉重而密集，至少有数十人正在逼近。
他又低头看向沈妙音——她依旧苍白如纸，气息微弱，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，像是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。
她的指尖还停在他眉心，像要把前世的温度烙进他骨血里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，强行压下识海中翻腾的记忆洪流。
他知道，此刻不是沉溺过去的时候。
活下去，才能揭开真相。
寒魄剑“唰”地收回剑鞘，余音未绝。
“走。”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小玉立刻激活玉简，一道幽蓝色的光阵在地面浮现，符文旋转，星芒流转，空间开始扭曲。
传送阵启动的瞬间，林玄感觉有无数星芒裹住了身体，仿佛被卷入一条光之长河。
白灵儿的惊呼、小玉的低喘、沈妙音的体温，都在空间扭曲中变得模糊不清。
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啸，像是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。
等脚踏实地时，他闻到了浓重的尘土味——那是被岁月封存的古老气息，混杂着石英、铁锈与某种难以名状的香灰味道。
“这是……”白灵儿揉着眼睛抬头，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摆动，“我们……到哪了？怎么这么黑？”
林玄抬头望去。
他们正站在一座巨大的殿宇中央，穹顶高耸入云，石柱如巨龙盘踞，壁上灯盏早已熄灭，却仍有微弱的青光从石缝里渗出，像是地脉深处未灭的灵脉余晖。
最前方的供桌上落满灰尘，蛛网纵横，可就在那残破的香炉旁，静静躺着一柄断剑——剑身从中断裂，断口参差，却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剑意。
那款式，和他记忆里自己常用的佩剑分毫不差。
“剑神殿……”沈妙音的声音突然响起，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小玉的手，正对着左侧石壁发怔。
裙裾拂过尘埃，脚步轻得如同幽魂。
林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只见斑驳的石壁上刻着一行血字，笔画力透石背，即便历经千年仍泛着暗红，仿佛鲜血刚刚流淌而下：
“背叛者，当诛。”
字迹苍劲，带着滔天恨意，每一划都像是用剑尖蘸着心头血写就。
殿外忽然传来风过檐角的声响，呜咽如泣。
林玄握紧寒魄剑，能清晰感觉到，这柄剑正在他掌心发烫——不是因为愤怒，而是因为某种更古老的共鸣。
它在呼唤，在回应这座殿宇中沉睡的意志。
他抬脚向殿内走去，靴底碾碎了积累千年的尘埃，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。
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前世记忆上，沉重而清晰。
沈妙音跟在他身后，脚步轻缓，目光始终未离那行血字。
白灵儿揪着小玉的衣袖亦步亦趋，狐耳不断抖动，似乎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灵压。
“这里……好安静。”白灵儿小声嘀咕，“安静得……让人害怕。”
“这不是安静。”小玉低声道，“这是死寂。真正的战场，从来不会喧闹。只有杀戮结束之后，才会剩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”
石壁上的血字在青灰光线中忽隐忽现，像一道跨越千年的召唤。
林玄伸手触碰那行血字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瞳孔微缩——这不是普通的血，是剑修以本命精血刻下的誓言，即便肉身湮灭，怨念仍存。
这字迹中蕴含着执念、愤怒与不灭的意志，正是林青玄临死前的最后一道执念。
“玄哥哥……”白灵儿的声音带着怯意，“这里好可怕……我能感觉到，好多魂魄死在这里……他们的怨气还没散……”
林玄回头，正迎上沈妙音的目光。
她的眼神里有哀伤，有释然，更多的是燃烧千年的决绝。
她缓缓抬起手，指尖轻抚过那行血字，嘴唇微动，似在默念什么。
他忽然想起前世记忆里，她在雷劫中对他喊的最后一句话：“青玄，若有轮回，我在剑神殿等你。”
原来，她真的等到了。
殿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，吹动残破的帘幕，发出“簌簌”的响声。
林玄听见灰尘被卷动的沙沙声，听见寒魄剑在剑鞘里的轻鸣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他继续向前走着，靴底碾碎尘埃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宇里回响，像在叩响某个被遗忘的时代的门。
石壁上的血字在他余光里越来越清晰。
林玄望着那行字，忽然笑了——不是愤怒，不是悲伤，是终于找到方向的释然。
而他，林玄，或者说林青玄，终于要亲手揭开这一切了。
这座剑神殿，不是终点，而是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