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像一锅煮沸的稀粥,黏糊糊地泼在焦土之上。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崩塌仿佛从未发生,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硫火味和脚下碎成渣的符纸残片,提醒着四人——他们不是做了个史诗级噩梦。
冉诗语把最后一块玉符残片塞进灵囊时,指尖微微发麻。她没再看那本安静得过分的《幻灵仙典》,只是轻轻拍了拍封皮,像是在安慰一个刚打完架就装睡的小孩。
“走吧。”她说,“再不回去,食堂的红烧狮子头该被别人抢光了。”
南宫笑天正蹲在地上试图用一张烧焦的符纸折千纸鹤,闻言手一抖,纸鹤当场散架。“你这话说得……好像我们是去蹭饭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可我总觉得,咱刚才炸的不是反派老巢,是我自己的命根子。”
他揉了揉手腕,灵脉里还残留着那种被抽干又灌满沙子的钝痛。上一次这么虚,还是他偷偷模仿北冥大师兄练剑,结果一口气冲到走火入魔,躺了三天,醒来第一句是:“娘,我想吃甜豆花。”
苍幺妹一脚踢开脚边半截断链,嘴里骂骂咧咧:“老子现在连麻辣兔头都不想吃了,就想找个地方躺着,睁眼就能看见天花板那种。”她抬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门轮廓,声音忽然低了几分,“……没想到还能回来。”
北冥站在三人身后,手里那把断剑已经被他用布条缠成了木棍模样。他没说话,只是抬手打出一道微弱雷光——流光如雁,划破晨空,直奔玄清门方向而去。
那是“归雁令”,报平安的信号。
四人腾空而起,御器而行。风掠过耳边,带着废墟的焦味与初春的草香。没人再提那座从地底冲出的虚幻宫殿,也没人问那块玉符最后那一寸蠕动究竟是幻觉还是预兆。
此刻,他们只想回家。
途中歇息在一处山涧旁。
南宫笑天瘫在石头上,像条晒干的咸鱼。“你说……咱们真的赢了吗?”他望着天空飘过的云,“我怎么感觉,就像考试抄到了答案,结果发现题目是假的。”
冉诗语正往他经脉里缓缓注入灵力,闻言笑了笑:“那你至少抄对了过程,还顺手改了标准答案。”
“可我现在连符纸都画不利索了。”他苦笑,“刚才试了试,画了个‘疾行符’,结果写成了‘鸡行符’,笔画歪得像被狗啃过。”
“那你下次画个‘鸭行符’也行。”苍幺妹灌了口溪水,喷出来一半,“反正你现在走路都晃,跟醉鹅似的。”
北冥靠在树干上闭目调息,忽然睁开眼:“你那张‘鸡行符’,至少还能让你跑起来。有些人,连站都快站不住了。”
他说的是苍幺妹。她刚才强压体内躁动的血脉之力,脸色一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。此时被戳穿,也不恼,反而咧嘴一笑:“老子就算爬,也要爬回山门。不然那些说我迟早死在外头的闲话,岂不是要成真了?”
冉诗语看着三人,忽然觉得胸口暖得不像话。
她想起初入凌云阁时,南宫笑天为了逗她开心,在讲堂外画了一只会跳舞的兔子;苍幺妹虽然总骂她“小白脸装清高”,却在她被其他弟子排挤时,拎着匕首站出来吼了一句“谁敢动她试试”;还有北冥,表面冷得像块冰,实则每次她修炼出岔子,第二天药炉前总会多一碗温着的安神汤。
这些人啊,嘴上说着“烦死了”“别拖我后腿”,可每次她回头,他们都还在。
“我们没赢。”冉诗语轻声说,“但我们活着回来了。”
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心,涟漪一圈圈荡开。
南宫笑天坐直了些:“那下回呢?还能这么走运吗?”
“没有下回了。”北冥站起身,拍掉衣上的尘,“这次是我们一起扛过来的。下次,只会更强。”
苍幺妹啐了一口:“呸,说什么丧气话!下次我要带十斤辣椒面,直接撒他们脸上!”
冉诗语笑了,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,落在她肩头,像披了件金线织的衣裳。
接近玄清门时,山风骤然清爽。
远处钟声悠悠响起,七响,是迎接大功弟子归来的礼制。云海翻涌间,山门巍峨显现,飞檐如翼,石阶如链,仿佛一条通往天际的阶梯。
可四人低头看了看自己——衣服破得像被狗追着撕咬过,脸上灰一块黑一块,南宫笑天的道袍袖子只剩半截,苍幺妹的靴子裂了口,露出脚趾头,北冥的断剑挂在腰间,活像个街头卖艺的。
“咱们这样上去,会不会被当成逃难的?”南宫笑天小声嘀咕。
冉诗语从储物戒中翻出一方素巾,踮起脚,认真擦掉他脸上的灰烬。“我们不是来受封的,是回家。”她笑着说,“家里人不会嫌弃孩子脏。”
北冥默默整了整衣襟,挺直脊背。苍幺妹深吸一口气,把匕首插回腰间,尽管刀刃上还沾着火锅底料的油渍。
四人重新列队,御风而下。
山门前,长老亲迎,弟子列队,彩霞阵已启,漫天花瓣随风舞动。掌声如潮水般涌来,欢呼声几乎掀翻山顶。
大长老手持玉简,声如洪钟,宣读四人功绩:破敌阵、诛首领、毁邪基、护宗门……每一句都掷地有声。
北冥上前接令,冉诗语紧随其后。她目光扫过人群,平静而坚定。那些曾对她冷眼相待的弟子,此刻也不得不低头行礼。
四人各得一枚“玄清令”,象征核心弟子身份。金牌入手微沉,边缘刻着玄清门徽纹。唯有冉诗语那枚,在阳光斜照下,隐约泛出一丝极淡的金纹,转瞬即逝,无人察觉。
“从今往后,你们便是玄清门之光。”大长老沉声道,“此战之功,永载门史。”
掌声再次雷动。
南宫笑天咧嘴笑着,眼角却有点发酸。他偷偷摸了摸怀里的信——那个小弟子递来的,写着“交给拿秘籍的那位”。他没敢当众打开,生怕里面写着“你画的符太丑,建议退学”。
苍幺妹握紧玄清令,指节发白。她望着山门深处那棵老桃树——当年她入门考核失败,坐在树下哭了一夜,第二天却发现树下多了碗热汤面,至今不知是谁放的。
原来,她早就被这个门派悄悄接纳了。
北冥站在最前方,风吹起他的衣角。他侧头看了眼冉诗语,后者正低头摩挲着胸前的秘籍。他没说话,只是将断剑轻轻按在心口——那里,有一道旧伤,是三年前为她挡下一记毒镖留下的。
庆功宴尚未开始,弟子们陆续退场。
冉诗语正欲随众人离去,一名小弟子匆匆赶来, handed her a folded paper slip.
“有人让我交给……拿秘籍的那位。”
她接过,纸面粗糙,字迹陌生,只有一行小字:
“你父亲的最后一句话,不是‘滚’。”
她的手指猛地一颤,纸页边缘被灵力震出细小裂痕。
远处山风忽起,吹乱了她的发丝。
北冥察觉异样,转身走来。
她抬起头,嘴唇动了动,正要开口——
山门前那株千年古松,突然落下一根枯枝,砸在石阶上,发出清脆一响。
她的话戛然而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