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的裂痕还在蔓延,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。那颗悬浮的心脏早已不再跳动,而是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频率震颤着,每一次脉冲都让整座倒悬宫殿发出金属扭曲般的呻吟。岩台边缘不断剥落碎石,坠入下方无尽黑暗——那里没有回音,仿佛连声音都被吞噬了。
冉诗语的手还贴在鼎身上,掌心渗出的血顺着符文沟壑流淌,像是给这具机械尸骸注入最后的祭品。《幻灵仙典》在她怀里滚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,封面纹路与晶体共鸣,一明一暗,如同两个心脏在同步搏动。
“它想说服我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干涩,“刚才那一瞬……我听见了‘自己’的声音。”
北冥站在她身侧半步,断剑横于胸前,剑尖微微下垂,却依旧挺直脊背,像一根不肯弯折的旗杆。“那你信了吗?”
“不信。”她扯了扯嘴角,“谁不知道我冉诗语最怕疼,要是真能跟个破装置共生死,早就在家族祠堂里撞柱自尽了——毕竟那儿地板硬,死得快。”
苍幺妹正单膝跪地,从靴筒里抽出第三把毒匕首,闻言差点呛住:“你这丧门星式励志发言能不能换点正能量?”
南宫笑天则蹲在角落,手里捏着一张暗金色符纸,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描边加固,嘴里念念有词:“宝贝啊宝贝,别现在就用上你,我还指望你替我挡一次雷劫呢……”
话没说完,鼎心猛然爆出一道猩红波纹,如血雾般扩散开来。三人同时闷哼一声,识海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,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画面——
冉诗语看见自己跪在冉府大殿,头戴红盖,身旁是从未见过的新郎剪影;
北冥看到凌云阁山门崩塌,弟子四散奔逃,而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剑,是一块刻着“叛徒”二字的石碑;
南宫笑天则看见苍幺妹躺在血泊中,手里还攥着他送的改良爆符,上面写着“兄弟,下次一起炸糖葫芦摊”。
幻象只持续了一瞬,却让人骨髓发冷。
“精神污染?”苍幺妹啐了一口,“老娘从小听鬼故事长大,三岁能背《百妖夜行录》,你这点小把戏也敢出来吓人?”
她说着,反手一刀割在手臂上,鲜血溅出的刹那,眼神清明了几分。
“别!”南宫惊呼,“我又不是没见过血!我只是……有点晕针。”
“闭嘴吧你。”北冥低喝,将残剑插入地面,双手结印,一层淡青色光幕缓缓撑开,勉强隔绝了那股侵蚀神识的波动。“再拖下去,我们会被它一个个拖进心魔牢笼。”
冉诗语深吸一口气,翻开《幻灵仙典》。书页自动翻至中间一页,浮现出三个叠加的符阵,彼此嵌套,宛如三重锁链。
“破契印·三重叠。”她喃喃,“原来这招一直藏在这儿,就等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肯露脸。”
“代价是什么?”北冥问。
“大概是我接下来三个月都得靠喝灵液续命。”她笑了笑,“也可能头发全白,变成那种走在街上会被小孩叫奶奶的类型。”
“那你现在就够资格。”苍幺妹冷笑。
“谢谢。”她翻了个白眼,咬破指尖,一滴精血落在第一层符阵中央。紧接着是第二滴、第三滴,每一滴落下,书页便剧烈震颤一次,仿佛承受不住这份重量。
“准备接招。”她抬头,“我要把这三倍灵力压缩成一点,直接轰进核心——但只能维持三息,三息之内,你们必须跟上。”
北冥点头,拾起断剑,剑锋划过舌尖,喷出一口本命精元。血雾洒在剑身残痕上,竟如活物般游走,重新勾勒出断裂前的纹路。
“剑虽折,意不灭。”他低声,“凌云阁禁术——剑心通明·斩厄式!”
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灵力如根须般蔓延而出,形成一个逆五芒星阵,将整个青铜鼎笼罩其中。那股即将暴走的能量场被强行压制,像是沸腾的油锅突然被盖上了盖子。
“南宫!苍幺妹!”冉诗语大喊。
两人对视一眼,默契十足。南宫笑天猛地撕开衣襟,掏出六枚特制爆符,每一张都画着复杂电路般的引信;苍幺妹则抖开腰间皮囊,倾倒出一片墨绿色粉末,落地即燃,腾起腥臭浓烟。
“知道我为啥非得跟你组队吗?”她一边撒毒砂一边吼,“因为你那破符咒炸完还能当肥料用!”
“那是环保型爆符!”南宫委屈,“我还申请了专利!”
下一秒,两人动作齐出。爆符贴上毒砂,在空中交织成网,灵力引爆瞬间,赤红色雷火如蛛网般缠绕鼎身,封锁所有可能的增援路径。
“赤雾雷狱阵——封!”
轰隆!
三股力量在同一瞬爆发。
冉诗语双掌推出,九道虚影环绕周身,每一道都是她的分身所化,掌印连环轰击,空气炸出层层涟漪;
北冥残剑高举,一道纯粹到近乎透明的剑意劈下,不带杀气,却斩断一切混乱因果;
赤雷与毒雾融合成电网,将整座装置牢牢锁死,连一丝能量逸散都无法逃脱。
三股灵力交汇于鼎心,短暂凝滞了一瞬。
然后——
空中浮现出一座虚幻宫殿的轮廓,倒悬于顶,四柱锁链缠绕,中央悬浮着一颗搏动的心脏。与《幻灵仙典》上的图谱,分毫不差。
“同源……”冉诗语嘴唇微动。
可就在这辉煌一刻,她的身体猛地一僵。眼角渗出血丝,顺着脸颊滑落,在下巴处凝聚成珠,啪嗒一声砸在地上,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。
她没感觉到痛。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,像是灵魂被撕开了一角。
“诗语!”北冥察觉不对,想要上前,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回。
“别动!”她嘶吼,“还没完!”
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,十指疾点,将剩余灵力全部灌入秘籍。书页金光暴涨,几乎照亮整个空间。那颗心脏剧烈震颤,表面纹路开始龟裂,像是承载到了极限。
“我的命……”她喘息着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,“不是谁写的剧本……也不是什么容器的备用零件……”
她笑了,笑得像个终于考完试的学生。
“我是冉诗语。考试不及格,恋爱没谈成,家族嫌弃我,天道也不待见我……可我还是站在这儿,一巴掌拍碎了你的规则。”
话音落,最后一击轰然落下。
鼎身炸裂,碎片四溅。核心光芒骤然收缩,陷入短暂的黑暗。
众人屏息。
数息后,那颗心脏重新亮起,颜色由黑转灰,再由灰转淡银,虽未熄灭,但跳动频率已变得缓慢而虚弱,像是被拔掉电源的机器,仍在惯性运转。
危机,暂时解除。
苍幺妹一屁股坐在地上,喘得像条被晒蔫的狗:“我说……咱下次能不能挑个暖和点的地方打架?我这身新袄子都湿透了。”
南宫笑天瘫倒在碎石堆里,手里还攥着那张替劫符:“我还活着?我没死?谁掐我一下确认下?”
没人理他。
北冥缓缓走向冉诗语,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。她的手指冰凉,指尖还在滴血,整个人轻得像是随时会随风飘走。
“值得吗?”他问。
“你说呢?”她靠在他肩上,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以前我觉得自由就是逃出冉府,后来觉得是站在修仙界顶端……现在我才明白。”
她抬起手,轻轻触碰《幻灵仙典》封面那道与心脏相同的纹路。
“自由是,哪怕全世界都说我是别人的容器,我也能说——不。”
北冥没说话,只是将她搂紧了些。
远处,半截断剑静静躺在岩台上,剑尖微微颤动,指向鼎心的方向,仿佛仍在守望。
南宫笑天挣扎着爬起来,拍了拍衣服上的灰,忽然愣住。
他低头看向怀中那张暗金色符纸——原本完整的符面,此刻竟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。
他盯着那道裂痕,久久未语。
然后,他慢慢把它收回胸口内袋,按了按。
“还好。”他小声嘀咕,“还能再撑一次。”
苍幺妹正试图用毒砂点燃一块干粮取暖,结果火苗刚起就被风吹灭。她骂了一句四川脏话,抬头看向仍在发光的装置核心。
“喂。”她忽然说,“你们有没有觉得……它现在跳得,有点像在笑?”